吐字如嵐

我的世界變了。

變成冰凍的荒原，寸草不生、生命滅絕，明明十二小時以前，我的世界還是一片陽春煙景、鶯飛草長，為何瞬間進入了冰河期？

我睜開眼的時候，媽媽就坐在床邊打瞌睡，我看著她，想起下午媽拿一本厚厚的原文書猛K我，忽然覺得，比起宇航哥無情的話，那一頓打根本不算什麼。

我看著媽，怎麼覺得她比我白天看到的老了一點，鬢邊又多出了幾根白頭發……我坐起來的時候，媽媽也驚醒了。

「小溪！？」媽坐直身子，雙手不斷摸我的臉、摸我的身體。「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媽媽帶你去醫院？」

我搖搖頭，看到從小疼我愛我的媽媽，雖然她打我罵我比其它姐姐都多，但是我心裏一直知道的－媽媽是愛我的！「媽－」我好委曲的喊了一聲，抱住媽。

「別哭、別哭！清清都告訴我了，她下班回來在中庭看到你跟宇航……」

聽到宇航哥的名字，我的心又被捏成一團了。宇航哥當我是什麼？他把我的心像衛生紙那樣，揉成一團，丟到地上！「媽，我真不敢相信，宇航哥會這樣對我！他在高雄的時候，明明就……明明就……」我泣不成聲了。

「小溪，」媽媽溫柔的拍撫我的背。「不要再哭了！媽媽知道，媽媽都知道！從宇航去當兵以後，你就常常掉眼淚，我的小溪不是這樣的！我的小溪最愛笑了！媽媽還是喜歡看你瘋瘋顛顛的像個小孩子一樣……」

媽說著說著也哭了，我想我是個壞小孩，媽媽那麼愛我，可是我卻一直惹她生氣。「媽，對不起……你也不要哭好不好？」

「好。」媽媽抹掉她的眼淚，也抹掉我的眼淚。「小溪，那你聽媽媽的話，不要再去找宇航了，好嗎？」

我看著媽，眼睛睜得大大的，我的腦袋一空，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媽。

「我一直以來擔心的事果然成真了！爸媽不該讓你跟宇航太接近……我們全心的信賴宇航，對他毫不設防，讓你幾乎天天往他家跑……果然，這樣還是不對的！你上大學後，到了可以談戀愛的年紀，難免會對身邊最靠近的人產生錯覺，可是這個不是愛情，這只是一時的迷戀－」

我搖頭，「媽，是不是愛情，我自己知道。」我那抨動的心跳騙不了我、我那狂喜的靈魂也騙不了我、我那燃燒的身體更騙不了我！

「你以為你知道。」

「是真的，」我真的知道，「我愛他……很愛很愛……」淚水又大到我的眼眶無法承載，就像我胸口衝撞的真心，它呐喊著有話要說，我向我的媽媽坦白：「媽，當宇航哥吻我的時候，我有一種很強烈的感受，我認識他很久很久了－」

「你當然認識他很久，當你還是個小Baby的時候，宇航已經七歲了，他跟他過世的媽媽都抱過你。」

「不只，我認識他不只這十九年！」我很篤定：「媽，我上輩子、上上輩子、上上上輩子……」數不清經歷多少的輪回了！「我在我們都還不知道的時候就愛上他了。」

「笨小溪，這全是你的幻想，媽媽知道你跟郭熙明是鬧著玩的；宇航是你的初戀，你會無限美好的想像－」

「媽，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我長大了，我想跟我最愛最愛的男人談戀愛－我想跟宇航哥在一起！」

「你長大了？你現在有多大？你才活十九年，你知道什麼是最愛？」媽媽柔聲的斥責我。

「一定要很大很大才知道什麼是愛嗎？媽，那我是不是要活到九十歲，才知道誰是最愛？」當我這麼老的時候，我要怎麼跟我的最愛天涯海角？我要怎麼跟我的愛人海誓山盟？我要怎麼跟他花月良宵？「媽，不要拿年紀來壓我，歲月也許可以增長一個人的見聞、累積一個人的智慧，但是歲月不會無中生有變出一個愛人給我！有的人活一輩子還沒有談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轟轟烈烈？光聽你說這四個字就知道你太幼稚。愛情如果像放煙火一樣，咻~~砰！很燦爛但是很快就沒有了！」

「媽，我說的轟轟烈烈不是表像。」是指我的靈魂所受到的激蕩！是指我的感覺所遭遇的震撼！是指我的大腦遭受到的波動！這些全是在我身體內發生的，除了我的他，誰都無法與我心有靈犀的同感。

「小溪……」媽歎氣，聲音低微：「沒錯，你談戀愛了，變成熟了，說起話來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但是……你長大了，就不管媽媽了嗎？」

「我沒有不管你啊！」我怎麼可能為了誰割捨我的家人，就算是宇航哥也不可能，而我也不會要宇航哥離開趙爸。

「你完全不聽媽的建議啊！你現在一頭熱，只想著談戀愛的美好，你有考慮到以後嗎？」

「談戀愛就是遇到對的人，跟著感覺走，為什麼要去考慮那麼多？」這樣前思後想、左右踟躕，我的心要怎麼感受戀愛的美妙？

「你太幼稚了。」

媽又再一次這麼說我，但我覺得是她想太多。

「你不怕你耽誤到宇航？」

「我為什麼會耽誤他？」如果我在我不是黎小溪之前就愛過他，那我這輩子當我是黎小溪時，我也註定要跟他依偎一生了！

「你要嫁他嗎？」媽嘲弄的說。

「是啊！」我想也沒想就回答。

媽正色看我。「小溪，你跟宇航在一起多久？」

「我說過了，很久很－」

媽語氣變得強硬：「不要跟我說什麼上輩子就愛過這種鬼話，這都是你一個小女生的幻想！如果你只想享受談戀愛的感覺，那你就是在耽誤宇航！宇航當完兵、念完博士、再工作個一兩年，他就要考慮結婚生小孩，那個時候你才幾歲？頂多二十三歲！你要這麼早走入家庭嗎？你要這麼早生兒育女嗎，黎小溪？」

我咬著唇，我是沒想過那麼多、那麼遠，但是我早就在心裏決定，我要當宇航哥的新娘！我要跟著他一輩子！

「而且宇航他爸年紀大了，雖然肝癌的手術很成功，但是他的生活起居就是需要人家關心照料，你能當他們趙家唯一的媳婦？你可以嗎？你行嗎？」媽媽的眼睛犀利的盯著我。「黎小溪，你知不知道逢年過節就要拜拜的習俗？拿最簡單的來說就好，你知道拜祖先跟拜神明所要準備的祭品有什麼不同？你知道到靈骨塔看趙媽媽需要準備什麼東西嗎？」

「不知道。」我看著媽，不回避她鋒利的眼光。「我可以學，宇航哥也會教我。」

媽冷笑：「黎小溪，不要想得這麼美好！你連燒給祖先的冥紙跟燒給神明的金紙都分不清楚，你能做什麼！」

我漲紅著臉說：「我說我可以學！」

「你也要看趙家有多少時間跟耐心可以讓你學？你的皮為什麼這麼厚？就是要討苦吃？你以為當趙家的媳婦輕鬆？宇航是獨生子，你就有生兒育女的壓力！老趙的身體不好又有一家店，你就要有撐起一家店的本事！黎小溪，你那三個姐姐也許可以，但是你－你是我生的，你多少能耐我會不知道？」

「你想太多了！」這些我從沒想過！為什麼我現在不能只專心談戀愛就好？為什麼談個戀愛要這樣三心兩意東想西想？

「這就是現實的人生！」

我的淚被媽媽逼出來了。

「小溪，媽媽是為你好。」媽又把我摟在懷裏。「媽媽任何考量都是為了你，我不要我的小孩吃這種不必要的苦，如果可以預防，我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它發生！你乖乖的，聽媽媽的話，不要再想宇航、不要再去找宇航了……宇航不適合你……更何況，宇航不是拒絕你了嗎？」

噢~~媽媽又說到我的痛處了！

「我的女兒可愛青春又漂亮，多的是男生搶著要，你何苦委曲自己去碰宇航的釘子。人家宇航……」媽媽給了我當頭棒喝：「不愛你啊！是你自己一頭熱……自作多情啊！」

「媽，不是這樣子的……不應該是這樣子的……」我像遭受到了致命的一擊，抱著媽媽大哭：「宇航哥親口說過他愛我的……在高雄的時候……他如果不愛我，為什麼吻我？」

「男生當兵都很寂寞的。」

媽跟宇航哥說同樣的話……「所以我是宇航哥用來打發寂寞的消遣品？」我推開媽，睜著淚眼望她。

媽垂下眼睛，她歎了口氣，臉上閃過複雜的情緒，她只是摸摸我的頭，沒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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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航哥，我該決定讓你變成躺在我心底的一個名字嗎？

然後，任由歲月的塵埃慢慢的往上堆積，一層覆蓋一層，將趙宇航三個字壓到最底層、壓扁、壓平、壓到薄到連我自己都忘記了嗎？

到老了的那一天，再清空，赫然發現，最初的愛戀，到時候我的心臟還會像現在一樣呈現相同的悸動嗎？

那天晚上，媽媽睡在我房裏，小星星跟爸睡，大姐回台的第一個夜晚則是在二姐跟三姐房間打地鋪(真是對不起她)，媽顧我顧得牢牢的，我只能壓下滿肚子疑惑跟不甘心，窩在家裏。

隔天一早趁媽在浴室梳洗的時候，我偷跑出門，我想再去找宇航哥，但是－他清晨五點就背著行囊下高雄了。宇航哥是在躲我吧！所以用逃命般的速度離開臺北。

我想沖下去，但是我身上沒錢……唉……趙爸關上鐵門後，我傻楞楞的站在宇航哥他家門口，心想著自己到底在幹嘛呢？我沒有自尊嗎？我是否跟媽說的一樣在自討苦吃？我何苦一直拿自己的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

老媽開始嚴格控管給我的零用錢，我沒有錢再搭高鐵下去找宇航哥了……媽每天都在跟我耳提面命，叫我不要這麼厚臉皮，一直去倒追宇航哥……而大姐跟小星星和我睡同一間房，我現在連哭泣都不能發出聲音，只能窩在棉被裏面……哭到快缺氧。

我想他，很想他，瘋狂的想他，不能克制的想他！就算他說那些話傷害我，我卻還是好沒用的喜歡他愛他！每天當我醒來，陽光還沒有拜訪我的視線，我的腦海就浮起宇航哥的身影；每天當我睡去，夢境都還沒開始，宇航哥的面孔就出現在我緊閉的雙眼前……我努力掩飾我的憔悴、我假裝自己很期待大二新學期的到來、我很辛苦很用力的笑著……

這個家，只有大姐懂，不只是因為她跟我住同一個房間、不只是因為她最冰雪聰明，而是因為……她是跟宇航哥當了十多年同學的人。

大姐給了我一絲希望：『我從來沒看過趙宇航有為哪個女生這麼苦惱過，要說他不在乎你，我絕對不相信！小溪，如果，你真的真的很愛他，那去找他問個清楚！也許離開臺北，少了家人的束縛，你們兩個人會比較自在、比較坦率。』

『我找不到他了。趙爸說……宇航哥已經不在新訓中心了，他坐軍艦出海了，一次出去要一個星期或半個月，回陸地的時間不確定，放假也不固定。』

『寫信給他啊！』

『趙爸不跟我說他的地址。』

『那你就把信丟給趙爸，我告訴你，他一定會寄給趙宇航的。』

『真的嗎？』

『相信我，父母都希望孩子幸福快樂！』

『是哦？』我模模糊糊的想，幫我寄信給宇航哥關幸福快樂什麼？但是我還是相信大姐，大姐最有智慧了，而且她的直覺最准了，她跟宇航哥認識這麼久，她會叫我寫信一定有她的道理。

於是，在我唯一的盟友鼓勵下，我開始人類古老的交流方式－親筆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