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字如嵐

黑夜的翅膀壓得好低，一揚翼，卷起風……

哇！好冷！我從醫院咚咚咚地跑出來，急急往仁愛路上的公車站牌走，手臂都起了雞皮疙瘩。我的薄外套呢？啊……對，我好像把它放在趙爸病房內的茶几上……不要，我才不要回去拿，寧願冷死，也比在裏面尷尬死好！

趙爸幹嘛對我有沒有交男朋友這麼有興趣啊……他沒看到宇航哥在那裏嗎！厚！氣死我了！我本來還因為趙爸住院消除了我每次見宇航哥的尷尬，宇航哥也無心再去想那天下午我在他家像神經病一樣的舉動跟言語……可是剛剛趙爸的調侃壞了這一切！

我本來還很慶倖我不用去找一個我不喜歡的人來騙宇航哥，可是趙爸剛才那麼一個瞎攪和……哎唷！宇航哥念建中台大的耶，他不是笨蛋好嗎！他的眼睛很利、數理能力又強、一定很輕易就能推論到……我對他懷抱的那種詭異、陰森、令人頭皮發麻、心臟發抖的如入惡靈古堡或是厲陰房的感覺！

最近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對宇航哥會有這種類似撞鬼經驗的感覺！為什麼會不由自主的想到他，就像很多人喜歡聽鬼故事那樣，想到他會有一種刺激、興奮、雀躍的感覺！面對他的時候，就像有陰魂靠近你，然後背脊發涼、身體麻痹、冷汗直冒、胸口被壓得很重很悶，好像人家說的鬼上身或鬼壓床！

總之，宇航哥讓我變得很不對勁！我跟佳佳和心怡訴說我的苦惱，她們兩個口徑一致：『黎小溪，我們就在看你能撐多久！』

我瞪大眼睛：『撐什麼？』

『看你能撐多久不去對你的宇航哥伸出魔爪！』

什麼嘛！這兩個人到底是不是我的好朋友啊！

我是家裏公認沒腦筋的衝動派，雖然我大聲反駁：『沒腦筋能考上北商大嗎！』，但是家人很不給我面子的回我：『沒宇航幫你補習能行嗎！』是很有道理……所以這件事我千千萬萬要小心，我不能因為一時的精神錯亂，毀掉我跟宇航哥建立了十多年的秩序？關係？默契？或三者都是！？

不可以！不可以！我要是輕易伸出魔爪(那兩個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豬朋狗友！)把宇航哥嚇跑了，讓我再也見不到他怎麼辦？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我在想，我之所以會對宇航哥產生那種撞鬼的感覺，可能是因為我該交男朋友卻沒有交男朋友，所以對身邊除了老爸之外最親近的年輕男性產生錯覺……有這個可能嗎？

啪搭－一顆小小的水珠掉在我無袖的手臂，對，老天爺，禰可以再讓我倒楣一點！我現在正陷入人生最大的混亂危機，禰應該射一道靈光進我心中，而不是啪搭啪搭的下起大雨來好嗎！

我翻找背包，居然連雨傘也沒帶，這雨來得又急又快，我從人行道沖進便利商店前面的騎樓，伸手在背包裏面撈錢包，想進便利商店買一把雨傘。

不會吧……我怎麼翻找也找不到我的錢包。黎小溪，你怎麼這麼迷糊啊……對了，我記得我隨手把皮包塞進薄外套，而現在我的薄外套正在……對，我這麼粗線條、大神經，在處理宇航哥這件事上一定要謹慎小心，否則稍一不慎，我會失去他……

站在騎樓下面等雨停吧，但是這樣風狂雨驟的……要下到什麼時候啊？一想到我可能會把我跟宇航哥的交情搞砸，我的心情就不好了。我旁邊站了一個女生，年紀跟我差不多，她原先跟我一起站著躲雨，可是後來來了一個年紀大一點的男生，他拿著雨傘來，然後我看到那個男生一手撐傘一手搭那女生的肩，他們走出了騎樓……

有男朋友真好，看那女生小鳥依人的靠在男朋友肩上，真羡慕！哎~~，乾脆現在要是有個男的，他拿著一把傘走過來跟我搭訕，不管他年紀、不管他高矮胖瘦，我就跟剛才那個女生一樣跟他走，隨便他要帶我到哪裏……哈，我看著騎樓外密密麻麻的雨簾，一邊幻想，一邊自顧自的笑了起來。哈哈~~

突然，有人站在我身邊，開口：

「小溪，你一個人在傻笑什麼？」

天呐！我又撞鬼了！

我跳了起來，離宇航哥有三步的距離，我瞪大眼睛看他……「宇、宇、宇……」媽呀，我的心臟快被他嚇到停止跳動！

「雨很大。」他感到很奇怪的看著我。「你剛才到底在想什麼，一直在傻笑。」

我看到他手裏的傘，眼睛瞪的很大很大，驚異萬分。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白。」他搖搖頭，從提袋裏拿出我的薄外套。「快點把外套穿上。」

起風了……風聲被雨聲蓋過，但是風吹來，一陣陣的，把莫名的東西送到我心口。我伸長手拿過薄外套，聽話的穿上。可我身體還是覺得冷，不能解釋的冷，這冷是陰冷，像有鬼魂接近的冷，它襲來，我害怕，身體內重要的器官，像大腦啊心臟啊之類的，都被陰磣磣的襲卷了……正不停不停地抖。

便利商店的門打開，飄來媽喜歡的林慧萍的歌聲：『我是如此愛你，明知道得不到你的回應~』然後便利商店的門關起來，我突然很同意媽說的話，這首歌讓人好想哭……

我想我真的見鬼了，那首歌，就像鬼魂刻意的安排，在這個時刻、下雨的夜裏、在我幻想跟一個帶傘來給我的男人走……我忽然一陣心酸，哭了……這一刻，我覺得這只鬼好壞，它一定是一個頑皮鬼，它瞭解我的心聲，卻故意放這首歌來捉弄我……嗚……

「你怎麼了？」宇航哥跨近一步，他說話的聲音滿是焦慮。「小溪，怎麼了，跟我說。」

我抬頭，「沒……」我趕快用手背抹掉淚水。我的大姐安晴，腦筋跟宇航哥一樣棒，長得漂亮又有韻致，十幾年也沒讓宇航哥心動過，那……那我更不可能打動他的心！

天呐……我在想什麼？我竟然在妄想打動宇航哥的心……我真的病的不輕！與其留著出醜，倒不如趕快逃離現場，因為我已經控制不住的哭泣了，我真害怕我再待久一點會控制不住的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來……老媽真的很瞭解她所生的女兒，我果然是沒腦筋的衝動派。

「我、我沒事，再見。」我看到斑馬線的小綠人在閃了，匆匆跟宇航哥說了聲Bye Bye就跑出騎樓，沖到濃濃密密的雨陣中。

「小溪！」

我盡我所能的奔跑，不聽宇航哥的叫喚，但是我才踩上紅磚道，我就感覺自己的背包被拉住了，然後我的頭上沒下雨了，宇航哥喘著氣，撐著傘，繞到我面前。

「黎小溪，你怎麼了！雨很大，你看你……」宇航哥拎下我的背包，把傘遞給我。「拿著！」

我紅著眼看他。這雨好吵，吵得我好心煩！

看我沒反應，宇航哥皺著眉，抓起我的手，硬是把雨傘塞在我手中，然後我看到他正要脫掉他自己身上的薄外套，我哭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大叫：

「趙宇航，你幹嘛追過來啊！」

宇航哥楞了一下，他靜止了，這是我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叫他！

「誰要你追過來！」我哭著、叫著，很重很重的跺腳：「誰要你的傘！誰要你的好！你不要對我這麼好！你這樣子對我好……會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還是脫下薄外套，披在我肩上，宇航哥的堅持是很溫柔的。「不要哭了，我先送你回家。」

我大哭，看不清楚他。「我不要你對我這麼好……」他一手拿傘，一手攬著我的肩，我想起剛剛看到的那對情侶。「從小到大你都對我這麼好……我覺得壓力很大……大到快壓垮我本來就很薄弱的理智你知道嗎！」雨水很冰，我是真的很冷，我靠著宇航哥，汲取他的溫暖。

他把我帶上一部計乘車，然後他也坐了上來，我還是緊緊倚著他，宇航哥的溫暖注入到我的內心，我卻還在說傻話。「這樣的好其實不好，你懂我的意思嗎，這樣的好其實很壞，你明白嗎……嗚……我很為難……我沒有辦法拒絕……因為你硬是對我這麼好……」

宇航哥不發一言，但我知道他正靜靜的傾聽，我難過地將臉靠在他肩頭，抓住他的手，緊緊握著。「如果你一直對我好，我就會一直任性下去，如果我一直任性下去，就是因為你一直對我好……」我像在繞口令，但是我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麼，這回我很清楚很明白。「我會被你寵壞，其實我早就被你寵壞了，那如果……我的男朋友不像你這樣寵我怎麼辦？怎麼辦？」

我抬頭，宇航哥正低眼看我，我忍不住伸手撫摸他的臉，我的指尖在顫抖。「又如果有一天，你又交了女朋友，那我怎麼辦？你會去疼另外一個女生，不會再溺愛我了……我會不能適應！我會受不了！」

宇航哥笑了一下，我的手指正劃過他的唇瓣，他說出的氣輕輕呵到我的指尖：「我不會再交女朋友了。」

「真的嗎？」我很貪心，我的身體更向他貼近，我將發顫的胸口貼在他平穩的胸口上。

「真的。」

我好壞。「你又讓我想使壞了。」

「沒關係。」

「那如果趙爸逼你一定要交女朋友，要你結婚生小孩呢？」對，我很壞，我真的很壞。「你們趙家只有你一個。」

計乘車在大雨滂沱中停了下來，宇航哥掏錢給司機，然後他牽著我的手下車。

「你還沒回答我。」我在社區中庭停住腳步，大雨的夜裏，中庭裏只有一把傘、兩個人：我，跟我的宇航哥。

「我會跟她結婚跟她生小孩，但是我不會溺愛她，我永遠是你的宇航哥，只寵你一個。」

我聽到他說會跟別的女生結婚生小孩，我就哭了。

「哭什麼？笨蛋。」他伸手抹掉我臉上比雨珠還大的淚珠。「你可以儘管當一個任性的小孩，不要把我對你的好當成一種壓力。你可以開心的時候，享受我對你的好；不開心的時候，忽視我對你的好；我自願的。」他的手輕輕撥開沾粘在我臉上的髮絲。「你才十八歲，還這麼年輕，青春美麗的人生才正要開始，你要盡情的玩、盡情揮霍你的大學時光，管它那麼多！我瞭解你，小溪，你愛玩、你樂於嘗鮮，那就去！大學是人生最美最無憂慮的四年，很短、轉瞬即逝，去做所有大學生該做的瘋狂的事！去吧！去……交男朋友、談戀愛……」他深呼吸一口氣，他的話催出我太多淚水，我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不用害怕當你轉身去飛去玩的時候我就不在，我會一直都在，當你需要我的時候，就來找我，你永遠知道到哪裏找得到我，因為我不會離你太遠，我在原地等你。」

宇航哥……他那麼成熟、那麼溫柔、那麼穩重……我自私的抱著他，想獨佔他。對，我想玩，但我又很想玩累了以後，轉身就看得到他……是他說的，我可以儘管當一個任性的小孩，不管我做什麼，他都會無私的接受……但是他明不明白，他這樣的疼寵只會讓我更墮落、更貪婪，我壞到一個無以復加的地步，我想要困住的不只是摸得到探觸得到的宇航哥，我想要啃他的腦、吞他的心……我是一隻恐怖的吸血鬼……而此刻Which is tempting me more, his body or his soul?

我抱著他，雙手從他腰際上滑、攀住他的背、再勾住他的頸項。雨還是下的好大，我在他放縱的咒語下，真真正正變成一隻饑餓的吸血鬼，我拉下他的那一刻，傘從他手中落下，我的唇擦過他的唇，感覺他震顫了一下……

宇航哥想推開我，但是我已經獲得他保證存在的誓言，因此我絲毫不怕。原來我要找的不是愛德華，而是貝拉，他是我的獵物，我要把他變成我的同類。他的唇好燙，跟大雨的溫度成反比，多麼令我瘋狂，令我全身的血液滾燙……

這是我第一次用我的嘴唇去認識一個男人，我彷佛聽到獵物低鳴的聲音，「不要……小溪……」不行不要！他想扯掉我攀住他頸項的雙手，獵物還想做困獸之鬥。

他的表情充滿壓抑的痛楚，我很壞很壞的附在他耳旁說：「宇航哥，去你家，我們去你家。」

宇航哥在我面前低下頭，哭了。

「你說過，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就會在。」我測試著他的誓言，懷著狠毒的惡意，因為吸血鬼無法克制體內的欲望，我想吞掉我的獵物。

「小溪……」宇航哥臉上雨水與淚水交織。「求求你不要這樣……」他低聲的懇求我，不敢抬眼看我。

我從吸血鬼變回人類，看著可憐的他，同感哀傷：「宇航哥，你騙我，如果你辦不到，就不要輕易許下諾言。」他不要我，他不想變成我的，我好傷心。

雨一直下，一直下，他在我面前一直哭，一直哭，我走向我家的方向，咬著唇，我下定決心要去找一個男人、談一場戀愛，我要把宇航哥拋得遠遠的、遠遠的，不再受他的影響……

我……失戀了！

連開始都還沒開始，就被拒絕了……他不愛我、不要我……他不想變成我的！就算我想變成他的……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