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字如嵐

我一手捧著我的微積分課本，一手拎著燜燒鍋，來按宇航哥他家的門鈴。

宇航哥來開門的時候，看到我有一點驚訝。

「宇航哥~~」我擺出有求於人時需要的『軟』姿態，甜甜膩膩的喊他。

他挑了挑眉，靠在他家的鐵門看我。「好久不見。」

「有嗎？」我呵呵呵的笑，很自動的走進他家大門。「那個……你的光哥問說趙爸這幾天去大陸旅行，叫你來我家吃早晚飯，怎麼都不來？」

宇航哥看我走進前陽臺，便把他家的鐵門跟木門關上。「不用了，才去一個禮拜，我自己會打理三餐。」

「幹嘛那麼客氣！」我拉開前陽臺的拉門，跨進他家客廳。「我們兩家都這麼熟了！記得明天要來我家吃早餐哦！」

我聽到宇航哥在我身後拉上拉門的聲音，盤算著我要怎麼央求宇航哥幫我惡補功課，因為……我之前放了宇航哥三次鴿子。

趙家我算是熟門熟路了，我走進餐廳，將燜燒鍋放在餐桌上，然後轉身打開流理台下的櫥櫃，拿出一個白色的玻璃碗與湯匙，從鍋裏舀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非常非常乖巧又溫柔體貼的把碗端到宇航哥面前。

「宇航哥，這是我媽煮的麻油雞，因為我三姐最近換新公司，每天都加班，我媽心疼她就煮了一鍋好大鍋的麻油雞，呵，我想你一個人在家就趕緊帶了一小鍋來給你。」

宇航哥坐了下來，眼睛卻瞄向我放在餐桌上的微積分課本。他笑了一下，然後很安靜的喝他的雞湯。

就算我是借花獻佛，但是，也要我從大鍋撈到這個小鍋，再提來你家給你吧，而且我把微積分課本已經放在這麼明顯的地方，宇航哥你也不該連問都不問一聲吧……至少該關心一下我大學的課業啊！

但是宇航哥非常非常專心的喝雞湯，什麼話都沒說。

我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瞪著異常安靜的他。他是故意的！故意的！為了報復我放他三次鴿子，可是天地良心，我黎小溪絕對不是考上第三志願就忘記家教老師功勞的那種人！我之所以會放他鴿子，都是有苦衷的！

第一次是農曆七夕的情人節，我想說因為我的關係，導致他跟小護士分手，所以我應該要陪他過七夕情人節，可是那天心怡出國比賽得了個銅牌回來，電視新聞都報導了，身為她國中死黨的我，理所當然要去桃園機場接機吧，所以我就只買了盒巧克力送宇航哥，然後就把預訂好的兩張電影票給他，叫他帶別人去看午夜場。

第二次是為了彌補我第一次放他鴿子，因為情人節放他鴿子一直讓我內心過意不去，他後來也沒去看《美國隊長》，沒辦法跟我描述克裡斯伊凡有多帥……我決定陪他去科學教育館看一個《外星人探索特展》，我還在網路預購門票，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我怎麼知道那天我才準備要出門，佳佳的電話就打來了，她在電話那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她跟交往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人家是男當兵女兵變，偏偏她男朋友去當醫院替代役結果跟醫院的護士好上了(所以我討厭徐珊珊不是沒有原因的……雖然她沒搶我的男朋友……管它！)；佳佳也是我的國中死黨，我怎麼可能不馬上飛奔去安慰她！？本來想跟宇航哥改期，反正票期有三個月，沒想到那一天宇航哥自己跑去看了，所以……我又算放了他一次鴿子。

第三次我下定決心再也不讓國中死黨讓我變成放羊的小孩，我跟宇航哥約好去平溪放天燈，我還特地在前一個禮拜鄭重警告那兩個國中死黨不准在那一天打電話給我，結果……我忘了那一天是我家皇太后－也就是我最親愛的老媽生日，我們全家人秘密計畫好週末要去宜蘭兩天一夜遊，然後……我當然又慚愧萬分兼迫不得已跟宇航哥認罪……可是宇航哥好像很習慣我放他鴿子，他一點也沒生氣，反而叫我玩得開心點……

我敢發誓我是真心真意想跟宇航哥出去玩，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老是天不從人願，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後來……因為自己真的變成放羊的小孩，所以……我也不太敢主動約宇航哥了……然後日子就這樣溜過去了，一晃眼，大學第一次期中考在即，我才發現……我有快三個月的時間沒有跟宇航哥見面了！？

哇~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以前幾乎天天都要跟宇航哥見面，可是怎麼上了大學後，我居然快三個月沒跟他見面！？呃……好啦！好啦！我承認，大學新鮮人的生活……讓我有點玩瘋了頭……就……就忘記要找宇航哥了……

「宇航哥，你論文寫得怎麼樣？」我應該要好好關心他一下，哦，我好壞，都只顧著自己開心上大學，也不想想是誰助我一臂之力的！

「還算順利。」

「那當然，你這麼聰明！」這個我對宇航哥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他有一個全世界最棒的腦袋了！

然後，他又安靜了。

「那……有沒有再交女朋友？」我也要關心他的感情生活。

他把湯匙放下，看著我，嘴角挑了一下。

我知道，是我……叫他跟小護士分手的，可是，「你知道最後那67天我是怎麼拼的哦！你親眼看到的哦！我、我可是有付出百分之兩百的努力才拼上北商大的哦！那……那你本來就要履行你的約定呀！」我噘著嘴喃喃念著：「怎麼可以怪我？」

「我沒有怪你呀。」他又笑了一下，又拿起湯匙。

「宇航哥，我是為你好耶！你不能因為一個女生長得像趙媽年輕的時候就跟她交往，你應該要因為你很喜歡她才跟她交往啊！」

「我沒有不喜歡她啊！」

他這一句話讓我很不爽。「那你是有多喜歡她啊！到現在還一直在提她！」

「小溪，」他一副啼笑皆非的樣子。「是你先提。」

「我提是為你好！」

「所以是你先提的呀！」

「宇航哥！」我忍不住叫道：「她有什麼好？讓你一直想！我才一提起她，你就這麼敏感、這麼激動！」

宇航哥又把湯匙放下，托著腮看我。

看什麼？我皺著眉。他一副在研究我的樣子……

「小溪，就算我很喜歡她……又關你什麼事呢？」

「不准！」我脫口而出。

「為什麼？」他偏著頭看我，又再研究我了。

「就是不准。」沒有為什麼！我就是不要他那麼喜歡那個小護士！

他平平淡淡的說：「算了。」

「什麼算了。」我不能讓他算了。「你說，你是不是還在想她？你是不是還在喜歡她？」

宇航哥看著我，不說話。

不說話是什麼意思？是是還是不是？我……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是有一把火在我胸口燒，如果宇航哥喜歡她一分，就會有一支箭射在我心中！如果宇航哥喜歡她一百分，就會有一百支箭射在我心中！我會痛！會很痛！會痛到很想哭！我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睛澀澀的、胸口悶悶的、心臟痛痛的……

宇航哥歎了一口氣，他把碗推開，伸長手把微積分課本拿起來。「哪裏不會？」

我知道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但是他是第一天認識我黎小溪嗎！我咬著下唇，因為我的嘴唇已經微微地在顫抖。

他側著臉看我，又歎一口氣，輕輕的說：「我沒有想她，而且，我對她的喜歡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好嗎？」

「不好！不管是哪一種喜歡，我不准你喜歡她多過我！」我瞪著他。

「小溪，」宇航哥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我們兩個現在為徐珊珊鬧不愉快是一件很無聊的事，因為她已經是過去式了－」

我打斷他的話：「不管她是不是過去式，你就是不准想她！不准喜歡她－」

宇航哥也打斷我：「難道我只准想你？只准喜歡你？」

我想也沒想的大聲說：「對！」

宇航哥睜大眼，怔住了！

我也瞪大眼，楞住了！

我……我剛剛說了什麼嗎？

頓時，室內變得安靜無聲。

我……我是不是說了很奇怪的話？

我垂下視線，不敢直視宇航哥了……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說啊！就是很自然而然的話到嘴邊就說出口……我也沒去多想……就是很下意識、很直覺性的回答嘛！

然後，我聽到宇航哥用手指翻動書頁的聲音。

都是那個小護士擾亂了我的思考！害我亂七八糟的生氣！現在好尷尬－我好像在吃醋……我怎麼可以吃醋啊……我是憑什麼吃醋啊……宇航哥是我的鄰居哥哥、是我的家教老師……我只是他的鄰居妹妹、他的家教學生……這兩種關係，應該是都不能吃醋的關係吧！

我低下頭，我忽然非常的後悔自己硬逼宇航哥跟他女朋友分手……我現在覺得……這種要求好像有一點點奇怪了！我的身份好像不應該做這種要求的厚……我是不是……真的……在吃醋啊？老天爺啊，誰能告訴我呀……哎唷，我現在真的抬不起頭來看宇航哥了……他一定覺得我很奇怪啦！

宇航哥幹嘛都不說話啊？他在想什麼？他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他是不是也認為我在吃醋？完了……他以後會不會都不想見我？他會不會覺得我很麻煩？不要不要不要！宇航哥怎麼可以不再見我了呢！他一直都是我的靠山耶！我從小到大都覺得不管遇到再大的困難，只要跟他求救，他都會站在我前面幫我扛的耶！

這空間的空氣已經凝重的快讓我受不了，我看到宇航哥的碗空了，為了不讓現場氣氛再詭異下去，我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努力找話，強顏歡笑，胡亂裝湯…

「宇航哥，我再幫你盛一碗－啊－」

「小溪！？」

燜燒鍋裏的麻油雞湯好燙，我笨手笨腳加上心慌意亂，結果湯灑了、鍋倒了、碗破了－「好痛！」

宇航哥立刻抓著我的手，扭開水龍頭，把我的手拉到冷水柱下沖。

我燙傷的疼痛在冷水的沖刷下稍微舒緩，宇航哥離我好近，我看著他，腦中忽然有兩個畫面閃過：一幕就是在這裏的客廳，那天，我不小心跌坐在他懷裏；一幕就是放榜那天在台大校門口，宇航哥緊緊密密的抱著我，在他的雙臂之中，我心跳的很不安……覺得這不像是真的，可是它又偏偏發生了！

發生了什麼呢？那種感覺太微妙了、太隱密了……我覺得自己學習的字彙太少了，沒有辦法很確切的形容，卻又覺得這是不能言傳的……東西？(能用這兩個字來形容嗎？)東西？什麼東西？天呐，我就是覺得有股『什麼』在我的大腦攪動、在我的心窩翻動！

宇航哥注意到我的注視，他看著我，表情是那麼的嚴肅，他是不是又在研究我？我是小溪啊！你認識很久的小溪啊！我做了什麼讓你不懂我？讓你必需這樣深深的研判？

我害怕宇航哥像刀一樣的注視，像要割破什麼似的，我畏懼的回望他的凝視，先是我的心、然後是我的肉、然後是整個靈魂都顫抖了起來。我很害怕，因為我突然覺得那不能言傳的……『東西』，正粗暴的向我襲來，隨著宇航哥似刀的注視，要割破我的血肉，那『東西』像要貫穿我還沒有備妥的靈魂－

我不敢！我怕我會做傻事！我怕我會說傻話！我怕這些傻事跟傻話會讓我從此失去宇航哥！我怕他會因為這些傻事跟傻話永遠不再見我！因為那『東西』已經具像到可以讓我用兩個駭人的字來形容－就是『愛情』！

我猛地抽回手，向後倒退一步，背脊貼著冰箱，我知道宇航哥看到我驚駭莫名的表情，宇航哥很聰明的，他會不會由此推理到我腦海裏剛剛爆裂開來的那兩個字！？

我想他知道我快哭鬧了，像那晚逼他跟徐珊珊分手那樣毫無理性的哭鬧，他收回那快把我逼到崩潰的視線，淡淡的說：「我去拿藥給你擦。」

看到他轉身，我覺得恐懼滲入骸骨，我叫住他：「宇航哥！」

他回頭看我，他靜默的表情彷佛一切都瞭若指掌，這讓我的不安更加倍，我激動的說，怕他不相信，更怕我不這麼說的話，將會失去他：

「我只是討厭徐珊珊而已，你不要想太多！我這不是嫉妒！我沒有在吃醋！我真的只是把你當我的哥哥、家教而已，你不要想太多！」千千萬萬不要想多！拜託你！「我才不想跟你談戀愛！我對你一點意思也沒有！真的！我沒有戀兄情節！我發誓！」老天不要劈了我！拜託禰！「有很多男生追我，有學校的、聯誼的、一堆！有幾個我認為還不錯，但我還在挑，等我確定了！我會介紹給你認識！所以你不要誤會，我不會愛上你！真的！我絕對不會愛上你！」你就相信我說的話吧~求你了~~我真想跟他跪了！「哪天你要是交女朋友，也一定要帶來給我認識！然後我們四個可以一起出去玩！」媽呀，我到底在說什麼啊我！

宇航哥的平靜與我的激動呈現強烈對比，他點點頭，只說了一句，就走出餐廳了。

「好啊。我去拿藥。」

我用另外一隻手拍打自己的額頭，我該不會真的要交一個男朋友，才能讓宇航哥相信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