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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接到小溪打來的電話,立刻衝到國泰醫院。

「小溪!」我看到小溪坐在肝臟中心門口,心急如焚的跑了過去。「我爸怎麼了?」

「醫生在急診室看過趙爸後,就把他轉到肝臟中心,現在正在照超音波。」

我告訴自己一切沒事,爸只是因為太累了所以身體在抗議,我努力的深呼吸……深呼吸……我在走廊轉來轉去……我只剩爸一個親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宇航哥,你先坐下來。」小溪拉拉我的手臂,然後把我拽到走廊的長椅上。「不要胡思亂想,一切都要等檢查結果出來,我們再想辦法因應,對不對?」

我看著小溪,她的臉在窗外日光的照射下也泛著淡淡的微光,那一雙黑色的瞳孔宛如清泉的水晶,安撫我躁動不安的心。

「趙遠山的家屬?」有一個護士在喊:「趙遠山的家屬在嗎?」

我趕緊跑了過去:「我是,我是他兒子。」小溪跟在我身邊,她握住我的手,沒有放開過。

「請你先去辦住院手續,等一下我們會安排抽血跟切片檢查。」

「切片?」這讓我覺得不大妙。

「好。」小溪在我楞住的那一兩秒間接過護士遞過來的資料,護士走開,小溪拉著我走向電梯。「宇航哥,我們先到一樓去幫趙爸辦住院,辦完後趙爸應該也照完超音波了,我們再到病房看趙爸。」

我看著小溪,眼眶止不住地紅了,爸這突發狀況是最恐怖的夢魘,超出我所能負荷的了!

「你先不要擔心,人本來就會生病,你會生病、我會生病、趙爸當然也會生病,生病就是要來醫院看醫生,宇航哥,你要是也亂了,那我們要怎麼陪趙爸配合醫生好好治療?」

我在淚水快掉下來之前趕快抹掉,小溪說的對,我不可以亂,爸也只剩我了,如果我不堅強,誰陪他配合醫生的療程。

這時候電梯門打開,光哥跟鳳姐也是一臉焦慮的從電梯走出來。

「小溪、宇航,老趙沒事吧?」光哥憂心忡忡的問。

我不能亂,我要冷靜,要堅強。「還不知道。現在正在作檢查,我跟小溪正要去幫我爸辦住院。」

然後我聽到小溪在我身後哭了,我轉身,看到她抱著鳳姐發抖的哭著說:「媽,我好怕……我去趙爸店裏,他正在做鹽烤鯖魚給我吃,可是不知道怎麼一回事,他就在廚房跌倒了……廚房的阿姨跟我趕快把趙爸扶起來,趙爸一直摸肚子,臉色好白好白……媽,好恐怖哦……我剛剛一個人坐在急診室裏面……我好怕哦…………

小溪……我怎麼會沒發現到……我剛才的腦袋都一片昏亂了,更何況是孩子一樣的小溪!但是這個笨孩子……剛剛還在我面前故作堅強,把她的恐懼包得密不通風,我一點都沒看出來!

「別怕!別怕!爸跟媽都來了!」鳳姐抱著小溪,溫柔的拍撫她。

「沒事、沒事,哭什麼。」光哥忽然想到,拍拍小溪的背包,問:「小溪,你今天不是要期中考嗎?」

鳳姐趕緊推開小溪,抓住薄外套,快速的抹小溪臉上的淚水。「快!快去啊!」

「來不及了啦!」

「黎小溪,你這個笨蛋!你應該打電話給我跟你爸後,就趕快先到學校考試-」

小溪嚷著:「那宇航哥來醫院看不到我怎麼辦?」

「宇航是大人了!」鳳姐氣的打了一下小溪的手臂。「人家宇航成熟又獨立,還要你這個笨蛋陪嗎!」

「我也擔心趙爸嘛!」小溪跳腳的哭嚷。

「光哥、鳳姐,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爸-」

「不關你的事,是這小鬼沒大腦!」鳳姐擺擺手。「她待在醫院能有什麼用?只會哭,反而讓人心煩,叫人沒辦法好好處理事情。」

我很想跟鳳姐說,『你錯了,如果我一踩進醫院沒看到小溪的話,可能你跟光哥看到的是我癱軟在醫院的長廊上哭泣。』

「你趕快去學校想辦法找到老師道歉,看有補救機會沒有,你不要給我大一就被二一了!」

「對!你快去學校看能不能補考,這裏有我跟你媽還有宇航就夠了。」

小溪扁著嘴看我,我朝她點點頭,趙遠山是我一個人的爸爸,我自己要挺直腰杆面對,不能連累任何人。

「那我們一起坐電梯下去。」小溪掐著我的襯衫下擺。

「你快去!你能把自己的事搞定就好!其它都不用你插手!」鳳姐催趕著,把小溪推進電梯裏面,不由分說就按下關門鍵。

電梯門關上的時候,我還看到小溪哭喪的表情,雖然我心裏多麼熱切的盼望她能留下來陪我,但是……有光哥跟鳳姐在……我不能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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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該說是幸還不幸,作完一系列的檢查之後,醫生把我獨自一人叫進診間,宣佈結果。爸是肝癌初期,一顆0.4公分的肝癌,手術切除後,十年的存活率高達80%

我推開病房的門,爸是住單人病房,他一直很擔心年老生病會拖累我,所以在媽去世後就完善規畫他的保單,因此住普通的單人病房對我們的經濟來說不是問題。

「哈哈哈,小溪帶來的這本漫畫還真好看,處處都在諷刺這個由數字決定人生價值的世界。」爸坐在病床上看《暗殺教室》,樂不可支。

「小溪有來?」

「這小妞天天都來,有時候一天還來兩次!」爸的眼睛粘在漫畫書上,除了生病住院這幾天,還沒看過他這麼放鬆。

「是嗎?」我最近忙著碩士論文的最後口試,醫院、學校、家裏三處跑,還沒機會碰上小溪。我分身乏術……好累……好想看到她!

「九點了,你快回家,家裏睡起來比較舒服,別在這裏陪我了。」老爸連跟我說話的時候,眼睛也沒離開過小溪帶來的漫畫。

「你明天就要手術了,我要在這陪你。」

老爸總算把漫畫書擱下。「我不用你陪。」

爸裝得一派輕鬆也只是不想要我擔心,但是我怎麼可能不擔心,他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了!「爸,你把店收起來,我……我今年拿到碩士後就去當兵,」扣掉軍訓,「不到一年就可以工作了。依我們家目前的存款,是可以撐過我當兵的日子。」

「你不念博士了嗎?」

「我要出來工作。」

「不行!我們趙家一定要出一個博士,才對得起你媽!才對得起趙家的列祖列宗。」

「爸……」他也想得太嚴重了吧!

「宇航,把店收起來,你叫我當一個廢人嗎?我告訴你,成天無所事事、沒有目標的活著-我才死得快!」

「你現在的身體已經出問題了!做吃的很累,我不要你再這麼辛苦了!」

「我可以再多請一個人手,不然就是縮短開店的時間,這些都有替代辦法可想-總之,你去念博士!」爸很堅持。「宇航,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歡作學問,你念書從來不是為了跟誰交代,而是你真心喜歡,這些爸爸知道、我看得出來!而且……你已經為了我放棄出國留學的機會了,我不要你再為了我放棄任何東西!你懂嗎!一個做父親的卻老是絆住孩子奔跑的雙腳……你叫我這個爸爸情何以堪!我會覺得我早點死掉去見你媽,你才可以無牽無掛的去做你想做的事!」

「爸……」我啞口無語。有時候,我們一直在想如何做才是為對方好,卻沒發現這些好其實對那人來說是一種壓力,結果雙方沒有哪一方輕鬆,而是彼此都被折磨了、束縛了。

「你要是不念博士,我明天也不開刀了!」爸賭氣的說完話,有人敲了病房的門兩下,就推開門進來。

是小溪!

「不開刀?」小溪走進病房,聽到爸最後一句話:「為什麼不開刀?」

「九點半還能探病?」爸看到小溪,橫生怒氣的臉馬上就緩和下來。

「我偷偷溜進來的。」小溪賊賊的笑,她脫掉薄外套,擱在茶几。

「小溪,」爸一副要找小溪評理。「宇航說他不念博士,要去當兵。」

「什麼!?」小溪也很配合的驚叫。她坐在我旁邊的空床上,瞪著我。「你該不會想去醫院當替代役吧?」

黎笨蛋!我要是能像她想的這麼這麼喜歡徐珊珊就好了!「淡水馬階有缺嗎?」我故意。

小溪很用力的用手肘撞我的胸口一下,很不客氣,她是來真的!

「黎爸,你不要理他,用你做父親的威嚴,命令他!」

「嗯!」爸的視線在空中與小溪達成協議。

「你跟老師談補考談的怎麼樣?」這問題這幾天也一直掛在我心上。

「下禮拜補考微積分;經濟學老師比較機車,補考之外還要加兩篇報告。」然後我看到小溪又眨眨眼睛,笑嘻嘻的看著我。

雖然我自己都忙翻了,但是我怎麼可能放著她不管。「明天開始,只要學校沒課,就立刻打電話給我,隨身攜帶你的微積分跟經濟學課本,知道嗎?」現在也只能利用兩人都有的閒置時間,幫她惡補了。

Yes Sir!」

「小溪,你大學的戀愛學分是不是也要補考?」

爸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蛤?」

我看到小溪有些坐立難安。

「談戀愛對大學生來說很重要,我怎麼都沒看到你交男朋友?」

「呃……」小溪看起來很窘迫。「嗯……

她很少這樣結結巴巴、吞吞吐吐的。我的心突然往下一沉……難不成……她真的像那天在我家講的那樣,在眾多追求者之中,已經有人雀屏中選了!?

「哎唷!趙爸,現在重要的是你不是我好不好!你明天就要開刀了耶!」小溪跳了起來,「我、我要回家了!」

「這麼慌張,一定有鬼!」我爸的手直直指著小溪。「不!是有人!你心裏一定有人!哎呀……明天老黎來,我要跟他說他們家最小的小妞談戀愛了!」

我爸為什麼對小溪談戀愛這檔事這麼有興趣?我的心還在往下沉,我一點也不想聽!

「我們家宇航就是沒福氣,以前跟安晴當了十幾年的同班同學沒對上眼,後來天天幫你補習,也沒跟你日久生情,真笨!」

「我要去坐捷運了啦!不跟你說了!明天再來看你!」小溪悶著頭,她的臉紅透了……爸猜對了,她的心裏有人了!

小溪看也沒看我一眼,拉開門,匆匆走出病房,在門闔上的那一刻,我那不斷往下沉的心,終於探底,咚!掉進人家說的寒冰地獄,沒有任何生物存在,無一絲呼息,只有一顆躺著的爬不起來的凍傷的心。

「這個小溪,外套忘了帶。」爸指了指茶几上的薄外套。

秋天了,天氣涼了,一不小心就會著涼……我站了起來,撈起薄外套,錢包就從外套口袋掉出來。錢包忘了帶怎麼坐捷運?

「爸,我先-」

「快去。我知道。」爸笑著:「宇航,我知道的。對了,記得帶把傘,剛才我看氣象報告,今晚臺北會下雨。」

我怎麼覺得爸說著雙關語,而且爸的笑別有深意,但我來不及深究,小溪快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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