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在我的心房一角蓋一座墳墓，把我騷動的魂魄埋在裏面。
中國人說人有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我想我還是可以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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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航哥！」小溪跟我約在台大校門口，我看著她從捷運出口一路奔跑過來。
我笑了，真心的笑了，太陽在我頭頂上，陽光好閃耀，小溪喘著氣跑來，汗水在她臉上也很閃耀。
「等……等一下……宇、宇航哥，」她站定在我跟前，上氣不接下氣，我看著她翻開書包，從裏面拿出手機。
我知道她要秀什麼給我看。今天是很重要的大日子。她不知道的是……
「啊！找到了！」她伸長手，把手機拿到我眼前，大叫：「北商大傳簡訊過來－我考上了！資訊管理學系！不是吊車尾！我的分數在中間！我考上了！第三志願！我考上了！考上了！考上了~~~~」
我笑著看她。有件事她不知道－在她哭著叫我分手的那一晚……我隔天早上就跟我的女朋友談分手。珊珊也在我面前哭，我有罪惡感，但是心臟卻沒有劇烈拉扯的疼痛……沒有像前一晚……小溪哭得讓……
讓我的心都碎了……
慶幸的是，深深的夜色蓋過我藏也藏不住的神情，那碎裂的疼痛糾結我的五官……小溪……為什麼只有你能拉扯我的心？你這個任性的小鬼！你知道你做了一個多麼莫名其妙的要求嗎！你知道就算是妹妹做這種要求也很過份嗎！你知道我胸口裏的那顆心臟長了一顆妄想的腫瘤嗎！你知道談戀愛對一個二十四歲的男人來說是一件很正常很普通的事嗎！你不知道！你就是個愛耍賴的小孩！你什麼都不知道！
珊珊問我為什麼，我說不出口。我不能說：『因為小溪討厭你，因為小溪不喜歡你。』；珊珊說她不要，我說不可以，珊珊又問我為什麼，我還是說不出口。我不能說：『小溪把我的心都哭碎了！我不要小溪哭。』；珊珊問我有沒有愛過她，我說對不起，珊珊哭說這跟對不起有什麼關係，只要我回答愛不愛，我依舊說不出口。我不能說：『”愛”對我來說，是個禁忌，我要把它連同我的魂魄埋進一處新造好的墳塋。』
「宇航哥，你看到了沒有~~我考上了~~耶！」小溪興奮的叫聲把我腦海裏的徐珊珊趕跑了，趕得煙消雲散，我的眼裏、腦子裏全是歡欣鼓舞的小溪。
「我看到了！你辦到了！」這才是小溪，開心的小溪、愛笑的小溪－才是我愛看的小溪。
「哦耶！」小溪又跳又叫，忽然地，她忘形地抱住我－她柔軟的身子、那熱燙燙的身子－在我沒想到要防備的時候－她的手勾住了我的脖子……
小溪……不要這樣拉扯我……不要劈開我的墳……拜託你！
小溪沒發現我的呼吸瞬間中止，她抱著我、抬頭看我、那可愛的迷人的小臉紅通通的，她嘟起嘴：「宇航哥，那你答應我的事……要說到做到哦！」
「嗯。」我該推開她……但是我聽到墳裂開的聲音，它裂了一個小小的縫，很窄、很小……這一分一秒，我想分享她的喜悅、我想……我不想再多想了！我抱住她，有點緊，她發現了嗎？我把頭埋在她汗水微潤的髮間，沙啞的低喊：「小溪……我的小溪！」
小溪在我的懷抱裏不再跳不再叫，我的手臂收束得更緊了，這女孩的身體緊緊貼著我的。
「宇航哥……你怎麼了？」
「嗯？」我怎麼了？你這個壞孩子！我的頭埋得更深了，埋進她的頸窩，我的唇就貼在她跳動的脈搏上，那微濕的頸動脈每跳一次，我的心就跟著跳一下。
「宇航哥，你是不是想反悔？」
「反悔什麼！」這絕不是問句。「笨蛋。」
小溪推開我，我的墳裂得更大了，那魂那魄竄了出來，我手臂一伸，又把她拉進我懷裏－這回，我抱得更緊了！如果可以，我要讓她溶進我懷裏！
「宇航哥？你……你為什麼這樣抱我？」她的聲音變得很微弱，我想我沒有聽錯，那聲音還輕微的發顫著：「只有……男朋友才可以這樣抱女朋友吧？你……不是說我是妹妹？而且……你還沒跟你女朋友分手……」
「我……」老天，我就不能將她牢牢的抱住，什麼謊都不用編嗎！「你開心了，我失戀了，難道你不該給我一個安慰的擁抱嗎？」
「哦……」是辣辣的日頭把我烤暈了？還是我緊緊的擁抱壓迫小溪的腦袋？我為何覺得她的聲音聽起來很低落很失望……好像很不滿意我編的那個謊？
小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回應了我的擁抱，她伸出手，怯生生的抱住我，我感覺到她柔順的將頭靠在我肩膀，一雙手環住我的腰。
「宇航哥，爸媽還有姐說我要是真的考上前三志願的話，會包給我一個大大的紅包，不然你先借我錢，我請你去看電影，然後晚上再請你去士林夜市吃東西，安慰失戀的你。」小溪輕柔的聲音飄來，這麼平常的字句，卻越發的勾動我。
「好啊！」我的手輕輕劃過她的背，這青春迷人的白衣黑裙再穿也沒多久了……我想我會跟爸一樣，把她穿白衣黑裙的樣子深深地印在我的腦子裏，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哇~~趙宇航~~閃瞎人了哦！」
忽然有道聲音闖進我和小溪，我放開她，努力揮去胸懷裏的悵然若失，看著博士班的學長，勉強笑著。
「學長。」
「女朋友這麼正，難怪忍不住在學校門口公然放閃！」
「呃……不是……她……」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描述我跟小溪的關係。
「不是什麼？」學長敲一下我的胸口，還用男人懂的眼神看我：「這麼嫩……駱子瑄怎麼跟她比是吧！」
他一整個誤會了，我乾笑，可是……這外人真的弄混所有情勢嗎？至少，我相當認同他最後一句話。
我看向小溪，她的雙頰紅潤，臉上帶著靦腆的微笑……真美！
小溪對我笑了笑，又對我學長笑了笑，只是微笑，不多作言語，我也放棄解釋了。
「好啦！我不打擾你們兩個約會了，BYE。」學長拍了一下我的肩，對我點點頭，再跟小溪揮揮手，便走向地下人行道。
「哦……我……我學長……他喜歡開玩笑。」再回頭面對小溪，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嗯……啊！對了！」小溪像想到什麼大事似的跳了起來，她從百褶裙口袋拿出手機，手指迅速按動。「我還沒跟爸媽說我考上了！哎唷，我一收到簡訊，馬上就跟老師請病假跑出來找你－」
「所以你其實算是蹺課？」
「是生理假！你先不要念我……喂？媽哦？我跟你說哦，我考上北商大資管系了！最低錄取分數是574分，可是你女兒我考578哦……」小溪抓著手機嘰嘰喳喳的叫：「才差四分就差很多好不好！我贏十幾個人耶……」
剛才那個擁抱還在我心底發燙，我感覺到小溪身體的餘溫還殘留在我胸口，我看著小溪背對著我講手機，我開始惆悵了……那麼緊密那麼熾熱的擁抱會是最後一次嗎？下次……我該用什麼樣的藉口這樣毫無界限的抱她？會有下一次嗎？
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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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放榜那一天，其實就是我們要更劃清界限的那一天吧。
她不用再天天補習，我再也不是她的家教。
那天超乎尋常的擁抱果然是最後一次，是那不安於室的魂魄在人間最後的逗留，然後小溪畢業了、忙著選課、準備上大學的迎新……我不再天天看到她，我想我該把那一魂一魄趕進我心裏的墳了。
爸不能理解我為何突然跟珊珊分手，他頻頻追問，我成天在家被逼問的不耐煩了，便像小時候一樣跟他回嘴：『你為什麼不找別的女人？』
爸是我最親近的人，我是他養大的，他知道我指的是什麼。那個晚上，在客廳，我回了這句話就想走進房間，他叫住我：『宇航，把那女孩帶回來我看看，只要你中意，爸就滿意。』
我為難的說不出話來，爸似懂非懂的問：『那女孩有男朋友啦？這有什麼？沒結婚，大家都有機會。』
『不是啦！』我走向房間，扭開門把。
『不是就帶來給我看看啊！還是說……』爸突然像幽靈一樣飄到我身後：『宇航，你喜歡的是……是女生吧？』
我要是沒說是，他會一晚上睡不著覺。『爸，我喜歡的是女生，真的－是、女、生。』最後三個字我特別口齒清晰的強調。
爸鬆了一口氣，一臉就是在說是女生就好。『宇航－』
『爸，我想睡了。』我打開房門。
『哦……好啦……那……才八點多，我去你黎伯伯他家坐坐。』
『嗯。』我又想到小溪。我有幾天沒見到她了？
我，趙宇航，果然是有賞味期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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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珊珊決定搬家了，她說她找到一間離醫院更近的小套房，獨立套房，不用跟別人共用衛浴。
其實珊珊真的是個很有愛心的好女孩，但是……我答應小溪了，說到要做到。
她對我的怨懟只有那一個早晨，之後，我們偶然在路上遇見，她甚至還會對我點頭微笑。我不想去問她搬家是不是跟我有關，我覺得那是個無意義的問題，徒增彼此的煩惱罷了。
但是當她打電話請我幫忙她把打包好的箱子搬到樓下，我馬上就答應了。
「最後一箱了。」珊珊跟著我走出大門，笑道。「謝謝你，還肯幫我的忙。」
「朋友嘛。」我雙手抱著箱子，一步步走下樓梯。
「哦，所以，我們還可以做朋友羅？」
「當然。」
我們走到樓下，一輛廂型計乘車正在樓下等，我幫忙司機把箱子搬到車上，沒注意到小溪正從對街跑過來。
「宇航哥！」
「小溪！？」
「你不是答應我了！」她瞪著我，用我們懂的眼神瞪著我。
「珊珊要搬離開這裏了。」我平靜的解釋。
小溪不信任的瞄了瞄我又瞄了瞄徐珊珊。
「我只是幫她搬家而已。」我又多補充了一句。
小溪還是一臉敵意，沒想到身旁的徐珊珊竟然幫我解釋：「我跟宇航已經分手五個多月了。」
「五個多月？」小溪楞了一下：「不是應該才三個多月？」
這個笨小溪！我真怕她多嘴說出我們兩個那晚的約定，這不讓徐珊珊更介意。還好小溪的手機響起，聽起來是她未來的大學同學打來的。
「對，我是黎小溪……你是我的直屬學長！？哈……哦，對，你念的是我的學號沒錯，嗯……你等我一下，」小溪放下手機，對我說：「宇航哥，等一下在趙爸店裏見哦！趙爸說要請我吃烤肉，你也要來哦！嗯……珊珊Bye Bye！」她居然也跟珊珊說Bye Bye，看來珊珊的解釋很有用。
我看著她又跑到對街，一手拿著手機，一手跟我揮揮手，就蹦蹦跳跳地走開，消失在轉角。
我轉過頭，看到司機已經上車等候了，我多問一句：「需不需要我陪你坐車過去？」
「不用了……其實……那裏有人等我。」珊珊笑了。
我恍然大悟。還好，我沒有傷得她很深。「祝福你囉。」
「謝謝。我找你來幫忙，只是想問你……」她有些害羞，不過停頓幾秒後，還是問了：「那個時候，有好幾次，我跟你說我室友不會回家過夜……你卻還是堅持送我到我家樓下……不想跟我更進一步……是為什麼？」
我記得，那時候她頭低得不能再低了，聲音小小聲的說家裏只會剩她一個人……我很懂那是什麼意思，但是，「因為你好到讓我覺得你一定要跟最愛你的男人在一起。」
「嗯，我現在也覺得還好你沒有上樓，我們現在也才可以很輕鬆很自然的來往，而且……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喜歡你比你喜歡我多很多。」
我只能說，女人對這一方面的直覺真的很敏銳。我微笑不語，說什麼都是多餘，因為說什麼也無法掩蓋這項事實。
「宇航，你已經把你的心給出去了吧？」珊珊的眼睛很清澄。「她知道嗎？」
我聳聳肩膀，沒有回答，不想說話。
珊珊轉頭望向前不遠的轉角處，又調回視線，溫柔的微笑：「把心給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值得嗎？」
司機已經按下車窗了，珊珊見我不發一語，笑笑的掠了掠頭髮。「我走了。」
我嘴角帶著一絲苦笑，在她拉開車門的時候輕語：「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給出去的，就是在那麼一瞬間才發現，已經要不回來了。」
珊珊在臨去前回過身，輕輕的抱了我一下，她同情我，看得出來。
她真的是個好善良的女孩，可惜我愛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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