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字如嵐

雲散天邊月，春來樹上花。心心徧布觸處染，念念相續日夜營……靈均孤身一人，步至櫻花林。白露山春寒料峭，殘雪壓著櫻花枝頭，淡墨櫻花苞仍緊緊收束，欲伸手一揚，卻又收住掌，四季嬗遞，他又何需為了一場相思，提早氾濫一片櫻花雨。

靈均望月興歎，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來這紅塵一百萬年有餘，卻是那七日最快活，最刻骨銘心……早知道就不要離白浪花，與她廝守在星宿海。什麼大乘、什麼小乘、都不關他的事！不要憑虛宮、不要郁離館、不要刪選天下文章的權力！他只要當個自了漢！四十八願，每個願都是與妳相依！再怎麼遺忘，這一句誓言，卻從來也沒有忘記！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靈均想著心有靈犀，回身，恍惚，

悵然……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卻是蕭瀟。

月光下，龍女偏頭輕笑，走近，挾蘭馨之氣，眼波清澈曼轉。「在等誰？」

靈均心靜如磐石，定然不動。她擾亂不了他的呼吸。綺緋之女，亦是姿容秀麗，偏偏與紫狐狸相比，便是失色。靈均自承，文章之神，好美文，耽美色，但更偏好無來由的靈感與直覺－愛－便是這麼不講章法、不講道理、這麼依賴靈感與直覺的東西。

他可知，他看到來者是她時，那滿臉滿臉全部都是……失落。蕭瀟心底一悸，她覺得自己始終沒有懂過他，可是，她心儀的不就是摸不透的文章之神嗎？讓她摸透了，又豈會讓龍女著迷……

文章之神深奧，才顯得典雅莊重，才令驕傲的琬琰公主傾慕。

「靈均……」你待我到底是什麼心思？蕭瀟再向前一步，

卻見靈均向後退了一步。

她是龍女，她有她的驕傲……可是，再厲害再硬骨的女子，遇上愛情，又值這般夜深人靜，也是想……欲訴衷腸、聊表心意的……蕭瀟伸手輕揪他隨風搖曳的衣袖，

靈均眉一皺，再向後退一步，水晶俊臉在月下格外迷離溢彩，令人摸不透。

「我心中有你，你心中可－」

一聲冷哼，

不好！靈均揮袖，蕭瀟手指落空，她轉身，是手中有劍的紫衣女子。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墨不染絕色姿容寒寒漠漠，聲音輕飄如塵，右手執劍如羽，「本想著出來練劍，可是打擾靈均天尊與琬琰公主了？」

「不染……」蕭瀟臉一紅，怎麼偏偏教不染瞧見了呢！

看在墨不染眼裏，更窒命。更教她窒息。

南、無、智、積、菩、薩！墨不染催動〈紫磨心訣〉右手一揚，黑龍發光，美眸一射，龍劍便往龍女刺去－

淨華來得如此凌厲，靈均舞動白衫想揪住墨不染持劍的手腕，不想墨不染身形更快，側身一翻，竟叫創世神撲了個空！淡墨櫻花期未到，紫影卻倏如閃電，足尖輕點花枝，枚枚輕綻紫櫻，枝椏晃動不已，頗具欺敵之魅。墨不染身形飛快，靈均定睛，淨華如龍，旋轉翻舞，龍爪再次要往蕭瀟肩上抓去，靈均被迫現出妙華，以〈玉嵐劍法〉對付〈玉嵐劍法〉！

「不染，不是妳想的那樣！」靈均以劍逼劍，白劍與黑劍交相爭鬥，劍擊琤琤，如玉擲璧，清脆環韻，周旋反覆。

「天尊與公主有婚姻之期，欲行敦倫之事亦非苟且。」負心人！前世負心！今世也負心！騙她！一直在騙她！墨不染並沒發現自己的身法越來越快，幾乎可與他齊行，從香醉山就在騙，到白露山還是騙！劍龍發狂，擾動白露山一貫的清淨之氣，

靈均對她不可能使盡全力，她的身形快，他的步跡必需比她更快，妙華追著淨華，出幽入無，月色反射在妙華如鏡的劍身，瞭亂她的視線，白玉衣裳登上蒼穹，引她遠離櫻花林，不欲波及蕭瀟。

櫻花林裏僅餘悵然若失一吁三歎的蕭瀟……

與西王母。

耳塞薠蘅瑱，連靈均也沒發現她的存在，她輕易進入白露山，未擾動分毫白露山的靈氣。琉璃巖內，西王母將智積菩薩的摩尼寶珠化入墨不染體內，墨不染半夢半醒、將睡未睡、很不安穩，西王母前腳才剛踏出琉璃巖，正想去憑虛宮會一會第二夜，卻見紫衫身影躍出琉璃巖，西王母好奇跟來，竟是如此一椿妙事。

靈均，看來你是內外交逼，忙得很！西王母手摸耳玉，機不可失，去會會第二夜。

妙華隨雲逍遙而行，淨華乘風尾隨而至，白素衣服無拘無束，紫裙霞袖魔媚乖張；青天始陽，靈均雖使玉嵐，然劍路純清，繞雲棲露，越轉柔情，墨不染不依不饒，她的玉嵐是寧為玉碎，不屑瓦全，她追隨靈均到夜摩天，向來恬寂無為的夜摩天一時傾動，天人擁簇，見白衣玉郎與紫衣玉仙，俊容花貌，雙劍鏗鏘吻刃唼鋒，天人戲笑，天樂奏鳴，天雨曼陀羅花，在天人眼裏豈是鬬戰，分明是白光如夢黑焰如陽，妙華纏著淨華，一場魚水種種殊妙聚沫。

墨不染越戰越奇，見天人群聚，天女散花，心情稍事柔伏，她轉化劍路，不再針對妙華，戰意越消，紫裳生光，她心唸〈紫磨心訣〉，在曼陀羅花雨中翩然起舞，一人舞劍，『世尊出世間，紫磨色金身，說六波羅密，廣度諸眾生。眾生性剛強，見濁處處染，法王說大法，妙言巧譬喻。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如三千世界，唯一日天子。日天子照耀，微塵數眾生，不起分別心，眾生皆平等。若欲習此訣，求紫磨如來，當捨我空慢，於五濁不染……』雖無〈紫磨劍訣〉相輔相承，然她專心一唸，元靈與劍靈合而為一，由〈紫磨心訣〉領她舞劍，黑劍磷磷，在五色曼陀羅花中栩栩然如蝴蝶也，玄冥幽深，如太極陰陽，純均之氣聖風雲靡，夜摩天王率眾而來，觀其練劍，端嚴殊妙。

靈均收劍，亦在天人眾中。墨不染手裏的淨華與第二夜的不同，第二夜使劍鳶飛鶴戾，飛龍在天，與妙華劍聲交集如龍吟虎嘯，劍氣強悍，不留餘地，草木皆偃，過境哀嚎，所以第二夜受盤古老祖重託，守護天之西極，一劍在手，妖畜懼畏。靈均猶疑，莫非是〈玉嵐劍法〉轉化淨華劍靈，淨華不再至剛至陽，而是與她陰陽相抱，劍身柔靭，黑鳳毛羽，英華洋溢，不染舞劍褪盡塵垢，出眾不凡。天人甚愛，靈均更憐。

香汗淋漓，收劍而立，墨不染杏臉泛紅，氣息微喘，天人男子紛紛遞上香巾，玉眸一掃身周，卻未接過任一香巾。墨不染尚不知自己身處何處，只覺天朗氣清，浮香細細，呼吸順暢，涼而透心。

天人男子退出一道路，夜摩天王彼身光明，莊嚴而來。

「善女子，」夜摩天王捧上紫色曼陀羅花，襯她衣色。「代我問訊智積菩薩，少病少惱否，眾生易度否？」

聞智積菩薩聖號，墨不染頓覺親近，她接過曼陀羅花，花香溫黁，配她紫衣袖飄，又教一眾天人男子傾慕。

這天下無雙的紫狐狸，不看緊點怎麼行。靈均飛出天女散花陣，落至墨不染身邊。

「文章之神。」夜摩天王笑道，又捧上一花，淨色如他潔衣。「文殊菩薩前些時候至我夜摩天宮講〈法華經〉，有天人在靡旃間得法華三昧，增我夜摩天宮護法，亦盼靈均天尊在六界廣宣流佈法華義疏，普度眾生。」

靈均雙手接過白色曼陀羅花，「師尊恩囑，一日不敢廢忘。」

「文殊菩薩與智積菩薩弟子竟能和平共處，今日得見，實乃我夜摩天宮之福。」夜摩天王一臉大感欣慰。

她是智積菩薩弟子？智積菩薩不信女身成佛，祂竟有收女弟子的一天！？靈均眼角一瞄，事後再好好探她。

墨不染手轉紫色曼陀羅花，心中卻想，第二夜是智積菩薩高足，她陰拜之，此事，不可讓靈均探知，她今夜迫不得已以〈玉嵐劍法〉相對，著實因自己未習淨華的〈紫磨劍訣〉，她要想辦法接近第二夜，讓他傳她〈紫磨劍訣〉。

夜摩天宮……原來她被他帶來了夜摩天宮，墨不染見一雙雙天人男子關愛的眼神，俏臉一粉，又顛了顛那些男子。夜摩天是欲界天之一，仍具男女、飲食、睡眠諸欲，墨不染心知自己貌美，卻亦深知過美不是好事，男子見了便起邪念；靈均不也是，對第一不染始亂終棄，對她亦存玩弄淫樂之心。

天生尤物便極易成為男子的玩物。墨不染花容一闇，謝過夜摩天王的贈花，理也不理靈均，在眾天人男子的惋扼歎息中，遁入六欲紅塵。

豈能放她走！靈均急謝過拜別，轉瞬便追飄忽而去的紫雲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