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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尹驩奉師命來請墨不染從琉璃巖『移駕』至憑虛宮。

 

那時,闕處靜正要下山到雲夢大澤行醫,處靜是琉璃巖的主人,她住在琉璃巖,她自然是要得到處靜的首肯。

 

闕處靜沒說什麼,他揹了藥箱,只說了一句他卯時回來,便走了。

 

一路上,尹驩並沒有跟她說話,他只是領著她,帶她往憑虛宮走。

 

這樣年輕的男仙體內住著處靜的弟弟-第二夜?他看起來才大她兩萬歲!這樣的仙齡說是淨華的前主人,真令人難以置信。可是墨不染想,處靜是不會騙她的。

 

憑虛宮巍峨而莊巖,它沒有黑狐國王宮的金碧輝煌,但是深入九霄蒼穹的屋脊,古樸深刻的樑棟,白雲環繞的宮殿,依山而築一層高過一層,彷彿天梯直上青雲。靈均就住在這麼一個高不可測、神祕而清淨的地方……

 

「背熟了嗎?」尹驩在登上憑虛宮的臺階時,一記冷聲飄向她。

 

「啊……嗯!」猛地回過神,墨不染連忙點頭。

 

「等妳再熟一點,我再傳妳〈紫磨劍訣〉。」他頭也不回的說。

 

「謝……」要稱呼他什麼呢?她畢竟還向靈均拜過三拜,可是……

 

「不必謝,我也不是平白無故教妳,」尹驩止住腳步,年輕的俊臉傻氣全脫,總算回過頭來看她,雙手背在身後,褐眸閃現:「我要妳擊敗妙華。」

 

擊敗妙華!?墨不染楞著,她……她怎麼可能擊敗妙華!

 

「有些話,我不方便在處靜面前說,」尹驩冷冷挑起嘴角,「妳最致命的缺陷在於女身,但是妳若能與-」

 

墨不染聽著,褐色的瞳孔卻突然閃了去!

 

「不染!」

 

是雲中君。

 

水藍色的身影飄然而至,吊兒啷噹地就想執起她的手,想想又不妥,手背在身後,繞在她身邊打轉……一雙眼睛將她嚐了個遍。

 

靈均的人……他是碰不得。但是,誰能阻止他在腦子裏想?雲中君左繞右繞,他想,若是他的紫狐狸……最裏面的那兩件……他便讓她穿水藍色的。

 

靈均說不能跟他說話,可……他瞧人的方式和那眼神……如果她現在手上有淨華,她定要刺向他雙眼!

 

一想到淨華,墨不染心頭一急,轉頭望向雙眸有重瞳的尹驩,不知怎麼稱呼他,只能喚他:「你、你快帶我去找靈均!」

 

瞧著她的耳垂,白嫩像珍珠。雲中君笑道:「我帶妳去。」他想著自己的舌在那打轉。

 

墨不染不看他,充耳不聞。

 

「師父在曼衍堂侯墨姑娘。」尹驩朝雲中君低了低頭,領著墨不染往曼衍堂的方向走。

 

「我騰雲帶妳去。」雲中君亦步亦趨。

 

墨不染見他趨左,便朝尹驩右邊繞,雲中君不死心又往右,墨不染便趕忙往左,兩人隔著尹驩像在繞圈圈。

 

「我有淨華一定刺你!」墨不染氣白了小臉。

 

在雲中君眼裏卻份外嬌媚,「我沒有淨華也想刺妳……

 

低著頭的尹驩幾不可見的淺笑。

 

墨不染止住步筏,氣忿地盯著他。

 

不解人事的處女有何樂趣?雲中君笑著想,像這種初解人事的……才叫男神仙癡狂!

 

夜未央,墨不染抬額瞧了一眼淺淺的上弦月,眼梢瞥見尹驩嘴邊新月般的微笑……第二夜,如果〈紫磨心訣〉真的這麼絕……墨不染依照闕處靜囑咐她的方式,在默誦〈紫磨心訣〉時先三請智積菩薩聖號:『世尊出世間,紫磨色金身,說六波羅密,廣度諸眾生。眾生性剛強,見濁處處染,法王說大法,妙言巧譬喻。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如三千世界,唯一日天子。日天子照耀,微塵數眾生,不起分別心,眾生皆平等。若欲習此訣,求紫磨如來,當捨我空慢,於五濁不染……』

 

新月如鉤,寶劍如風,她在心中默誦一遍〈紫磨心訣〉,方誦畢,淨華便破夜而來,奔襲而至!

 

但是,尾隨淨華而來的-是靈均!

 

墨不染眼一亮,黑色的玄鐵漸泛劍光,淨華浮在半空中,等著她抓握。

 

天亦幫我!淨華若在我手上,恐怕還報不了仇!但是在她身上……躲在尹驩臉孔之下的第二夜,竊喜:靈均,沒想到這一世,我們是以這樣的方式對決!

 

從淨華在冰火種躁動不安時,靈均便疾至丹爐前查看,還不及細思,淨華居然就衝破他設下的結界!?

 

「刺我?」墨不染斜挑了一下嘴角,小手抓握淨華。「告訴我,你打算用什麼刺我!」話還沒說完,墨不染淨華一揮,劍刃便削下雲中君右臂衣角。

 

不一樣!不一樣!淨華有些冰,可是他很聽話!墨不染抓著淨華,她覺得他受傷了,但是她朝雲中君一挑,依舊削出了一道血痕!

 

尹驩退到一旁,白色身影閃至,出手制止。「不染!」

 

劍氣如霜,雲中君撫著右臂,難以置信,他一個五十萬歲的神仙再怎麼學藝不精如何能在兩三招之內就輸給才兩萬歲的墨不染!

 

墨不染揚著紅豔的唇,竹廊遮月,卻掩不住泛寒的劍光,看向他:「現在,是誰刺誰呢?」話才說完,手腕動蕩,一步一躍,又想往雲中君刺去-

 

「不染!」靈均行功運勁,掌一揮,震開了墨不染抓劍的手指。

 

「你別擋我!」墨不染飛身欲再抓回淨華,靈均身影比她更快,他閃電奔至,搶過淨華劍。「靈均!」

 

白雪般的衣袂飄飄,靈均斂眉凝思,墨不染何以能喚動淨華!?

 

他在腦中尋思,他向天帝要來的天族聖物哪一樣有這種意想不到的功效?

 

這兩萬年來,他一直將淨華藏在墨不染的女身裏,就是要讓淨華沉睡,若不是雲中君,他豈會動了讓淨華現世的念頭!?

 

靈均冷冷的掃了雲中君一眼,「你小子活該!」色心不改!也不想想是誰的人!

 

「紫狐狸幾時這般狠辣!」雲中君右臂還在流血,吃痛,但心更驚。

 

靈均懷疑的目光抬向一旁的尹驩,重明鳥族的貴氣公子……最近,他送了幾次飯菜去琉璃巖……「尹驩,你向來愛玩,今晚路帶的有點遲,你帶著墨姑娘發現了什麼好玩的?」

 

「師父!」尹驩連忙拱手,慌急口吻:「是墨姑娘非要跟闕神醫說上幾句話才肯走所以來得遲!」

 

「是嗎?」靈均哼了哼,「這般依依不捨嗎?」

 

『尹驩就是第二夜,第二夜就是尹驩,妳非但不能同靈均提起,妳還要保護他。』〈紫磨心訣〉的神力她是領受過了……方才淨華在她手中,雖寒光黯淡,卻仍然奮力為她一挑一刺雲中君,不只是聽話,還為主人誓死如歸……

 

「靈均,」墨不染輕喊,「還我淨華。」

 

靈均將目光飄向她,月光下,最愛的紫紗,柔輾他的心。

 

「你跟我保證過的……」墨不染咬著唇,蹙著眉。

 

「問清楚!」雲中君跳腳,他還在滴血!

 

這靈均,該透澈的時候卻被迷得一蹋胡塗!

 

繞指的柔情能扼死百煉的硬鋼。第二夜扮演著傻氣的尹驩,覺得自己收了一個好徒兒。

 

「不染!」

 

是公主!

 

方才墨不染揮劍,淨華擾動白露山的靈氣,白霧四合,宛如游龍保護著憑虛宮,一個真正的龍女揚步而來。

 

仍是那瀟灑自若的……女主人作派!

 

墨不染眼一冷,看向靈均,話雖輕,卻已無方才的柔意。「淨華還我。」

 

蕭瀟看向靈均與墨不染,像在對峙一樣,各立一方。她看向靈均手中的淨華,寶劍寒淡,如淵潛蛟,月下孤守曖曖,抱臧等待一飛沖天的時機,蕭瀟慧眼識劍,走近靈均。

 

墨不染看著眼前一雙璧人彷彿一幅雪中綻梅的畫。

 

「師父,」蕭瀟在外人面前也是喊他師父,

 

師父……她也喊你師父……她早就知道了啊,蕭瀟才是靈均收的第一個女弟子,三十年前熱熱鬧鬧傳遍天下。墨不染與他四目相對,在心裏問他:師父,你讓幾名女子喚你師父?

 

那受挫的情緒再度襲來……墨不染低下頭,恍惚的回憶又來,她總是受挫、總是受傷……

 

天總是償別人的願,不償她的願……好像她就不是生命、好像她什麼都不是……

 

「把劍還我……」墨不染說話的聲音已有點顫抖。

 

老天爺怎麼那麼不公平?蕭瀟生來就是龍女!生來就可以有靈均!

 

「不染……」竟是方才才被她傷了右臂的雲中君先出聲:「淨華對妳來說太利,先放在靈均那兒……」紫狐狸是他看著長大的。每個神仙心中都有一個寶貝,她就是他心裏的寶貝。

 

「不作數了?」墨不染在眼淚滑下之前,轉身,她從前,也跟他說過這話,那時,是真不作數了!

 

「若是不染的劍你就還她。」蕭瀟輕聲。

 

誰要龍女的同情!

 

墨不染正要飛身而去,然而,一道更快的白影卻在眾神仙還來不及眨睫的時刻,摟住她的腰,帶著她飛入銀河九宵!

 

蕭瀟敏睿聰慧的心一個機靈,喃喃:「他的仙法真高,才一眨眼,便不見人影。」

 


夜涼如水。

 

皎潔白光籠罩紫紗。

 

墨不染掙扎,「放開我!」

 

她的御風之術沒他行,他飛的那樣快,連光都抓不住他,但是那又怎樣!

 

他說,在旁人面前不可以承認兩人的師徒關係,可公主堂而皇之的站在他身邊還喊著師父!

 

黑髮與她的長髮捲在一起,靈均將她更往裏帶,往他的最深帶。

 

風聲呼號,如天雷落,墨不染禁不住一陣又一陣耳膜的震動,她只能放棄掙扎摀著雙耳,被迫靠在他胸口。

 

不甘心……不甘心……他現在要帶她去哪裏?她就只能被他偷藏起來?她永遠……只能當他偷偷摸摸的……玩物?墨不染閉上眼,

 

淨華……你的主人需要你……世尊出世間,紫磨色金身,說六波羅密,廣度諸眾生……

 

墨不染默誦〈紫磨心訣〉,靈均立即感到手持的淨華蠢蠢欲動,乾淨剔透的俊臉略顯驚異,他低眸一瞧墨不染眉心一道幽幽的紫光,淨華一陣強過一陣的震顫,靈均欲壓,墨不染伸出劍指朝他膻中穴用力一頂-

 

兩人迅速從三乾碧落直墜湘水,靈均施法,湘水一眼結冰!

 

薄薄輕霧中,靈均望著眼前這張清麗絕豔的小臉……墨不染踩在結冰的水面上,調勻氣息,她動手扯下腰上繫的金貂紫扶桑,晶瑩的淚珠還含在眼眶裏,像個小孩子似的將紫扶桑丟向靈均。

 

靈均一換位,接住,「我沒說不還妳。」

 

墨不染瞄了四周黑夜四圍,靜得出奇,他又化結界了吧,

 

她冷冷的挑起唇角,淚珠卻忍不住的滾落,聲音是止不住的哽咽:「靈均天尊,創世神,了不起,說給就給,說收就收,我告訴你,像你這種神仙……我看多了!手裏握有一點權力,便大的跟天似的……權力的滋味很迷人吧。挫折別人很痛快吧?」

 

「在妳眼裏,我就是個以大欺小的神仙?」明明知道她倔,明明知道她在賭氣,卻還是在他胸口掀起了微瀾。

 

「難道不是嗎?」墨不染心裏有怨,鬱結於胸……

 

月光下那一對璧人,好一幅雪中綻梅!她要是有機會折磨他……愛是什麼?她記起來了,女媧娘娘說的:最苦的甜,最甜的痛!

 

靈均默了一下,微微啟唇:「是啊。」

 

她要是有機會折磨他,她絕對不會放過!

 

「我就是,」黑眸瞬了瞬,「以大欺小。」

 

真敢說!

 

墨不染一氣,硬拼打不過,但是投降更不可能!

 

今晚不搶回淨華,那她也不配當他的主人!

 

墨不染足尖一點,斜身飛至,伸手就要奪淨華,靈均側身相避,拿著淨華的右手背在身後,跨出步筏,墨不染皓腕再翻,又抓了個空,他未出手,只移身法,便輕靈巧妙地帶著她在結冰的水面上劃出一個圓。

 

只見白光在黑夜中飄然,紫影隨著白光閃動,層層紫波白浪映襯在玻璃澄澈的湘水之上,畫出了一個又一個圓。

 

「妳忘了這裏是哪裏了嗎?」靈均淡然若雲飛。

 

墨不染揪著眉,心中默誦〈紫磨心訣〉,無心理會。

 

誰教的?靈均見她眉間紫光一現,他手裏的淨華便顫動。第二夜?他果然在白露山?

 

墨不染越專心默誦,他越要花費更大的力氣壓制,終於,他必需伸出左手格擋,右手才能施法壓住震動的淨華。

 

氣死了!墨不染屢奪不至,她停止背誦心訣,足一蹬,真像個小孩子抓住他的左手,張口就咬住他的虎口!

 

靈均一楞。

 

淨華終於從他手中掙脫。

 

撒野的小孩終於拿回她的淨華!

 

靈均見淨華自動飛旋至墨不染身前,她伸手抓握,

 

墨不染噙著笑,看了看她的劍,又看了看他。「你知道方才雲中君同我說什麼?」

 

訝然的靈均回過神來,勾唇:「定是他不該說的渾話。」

 

墨不染小臉一偏,身姿玉立,淡淡月色下,肌膚瑩白賽雪。

 

「他說……」身影如紫霞一閃,「他沒淨華也想刺我,」欺近他身側,聲如鶯:「你呢?」

 

靈均迷惘了一下,白袍一揮,一方素絲便如白羽飄落。

 

深紫色的衣裙翩飛,墨不染逼著他,「拿妙華刺我?」

 

月下黑劍如鷹,逼近他,劍鋒銳利,削過他幾根細髮,「還不現妙華?」

 

淨華果真聽話,再也不會不受控制忽輕忽重,而且,劍隨心轉,她一下套著〈小西廂〉,一下舞著靈均在櫻花雨中教過的劍法,一下又毫無章法的亂戳亂刺,淨華彷彿她的眼,她最具有殺傷力的目光,她眼睛瞧向哪,他便指向哪……

 

靈均只是躲,他甚至忘了該怎麼化出妙華,他氣息一亂,淨華刺穿了他的衣袖,又一頁書隨風翻飛……結冰的水面被刮出一道又一道不規則的線條,如弦月,如鼠嚙,如渦漩,如漫天春光中顫飛的蝶與花……

 

一隻深紫的蝶繞著一朵素淨透泛靈光的幽蘭打轉。

 

漸漸,墨不染心裏起了異樣的感覺……那是劍靈無法起作用的漣漪……她停住腳步,垂下手,淨華劍尖抵著如鏡的冰面,冰面起了一道裂隙。

 

墨不染隔著一個劍身的距離,偏著頭看他,「我本來……是很容易滿足的……只要人家稍微對我好一點,我就會感動的要命,想要怎麼報答人家……王后帶我回王宮,我像跌入一個花花世界,人家笑我沒見過世面,可是我想著要報答王后,也不多想……有人為了巴結王后,對我好,我便開心的跟人家說真話……可是傳呀傳的……莫名其妙便遭罪了……後來,我便想,不要說話……可是王宮禮儀重重,不說話怎麼行?還是要交際應酬的……我又苦又不情願,可是仍得開口……王后希望我帶回處靜…………可是我喜歡黑狐國與白露山沿途的風景,我真正的自由……到琉璃巖,處靜割我,我想那便是我存在的價值……後來,處靜要了我……」墨不染一手持劍,一手擱在眼上,怎麼……連星光也像日光一樣刺眼?「他疼我,我便想……好好跟著處靜……我本來是這樣想的……想跟著他,想他哪一天帶我離開白露山,也不回黑狐國,他去哪行醫救人我便跟著採百草揹藥箱……我真的……本來是個很單純很知足的女人……

 

靈均沉默的看著她,她啜泣的聲音像每一根針刺進他心裏。東王公說她愛他愛的體無完膚,他的愛,為什麼會這麼傷人?

 

「可是,怎麼會出現一個你?你……讓一個這麼卑微的墨不染心都野了……靈均,我為何會到琉璃巖?是什麼樣的因緣?我身上為什麼會有淨華劍?從你出現在我的生命之後,我懂了許多,回憶追來,我知道更多……我現在想,還是傻一點的好,不要知道太多比較好……無知比較好……文章之神,你掌握天下知識,一層又一層的文字符號舖蓋著你……底下可有真心?你可辨得你自己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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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字如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