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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沉得住氣。

 

二十萬年都能忍,再忍個這麼一段時間有什麼。

 

五十萬年的眼睛,透過雪白的銀流,看著那片百萬年的嘴唇,擦過那瓣兩萬年的朱唇。

 

現在是藏也不藏了?

 

闕處靜看穿飛瀑之外,紫色身影連忙推開他,嗔了一句:「都到琉璃巖前了你還這樣!」

 

眼見墨不染穿越飛瀑,闕處靜移形換位,身至禪房,盤腿坐在蒲團之上。

 

靈均,由儀之毒……

 

昨夜,見處陰寫下的毒方,闕處靜一歎,妙!

 

第二夜,高招。

 

墨不染飛進巖穴,突覺一陣冷。溫度與外面相差甚多……她急忙察看丹爐裏的冰火種,處靜沒添?他說丹爐要長年不滅的。墨不染連忙奔進藥房,拿出庫存的冰火種,經過禪房時嚇了一跳:

 

「處靜!?」

 

褐眸閉上。彷彿十分專心的坐禪。

 

他先她一步回來!?

 

墨不染咬咬唇,先去丹爐將冰火種添上,才又慢慢吞吞地走向禪房,膽膽怯怯地開口再喚:「處靜。」

 

彷彿是入定的老僧。昨晚……是怎麼翻雲覆浪了?

 

明明還有冰火種,怎麼不添上呢?墨不染怕他冷,她乖巧的將冰火種添進壁爐之中。不打擾他坐禪,他最近太累了。墨不染蹲在禪房入口,盤算著要不要明日就起程……

 

「起得這麼早?」闕處靜睜開褐眸,努力,很努力的壓下妒意。

 

「啊!?」墨不染驚訝地眨眼,所以,他回來是先入禪房?他往常都會先進臥房探她的……「嗯。」她笑笑,點了一下頭,還好,不然她又要想謊言騙他了。她不喜歡騙他。

 

靈均的棋子,靈均為了囚他而設的牢籠。靈均,你總是高高在上,你可知道久居人下的感覺?闕處靜想,創世神是不會懂這種感受的。忍辱負重久了,還會真以為這一輩子生來就是來忍辱的了。懷疑自己的價值,不,是懷疑自己沒有價值,懷疑自己生存的意義,活著就是來受人指使的……像靈均這種活著就是指使他人的神仙……怎麼會懂。這一點,他倒比靈均,更能貼近墨不染的心了。

 

像靈均這種神仙,是受不得一點委曲的。

 

「靈均真狠,」他訴說著他的委曲,「讓我同時煉毒方與解方,」闕處靜緩緩起身,他們的競技場,便是墨不染的戰場。「耗了我不少修為,像要把我往死裏推。」

 

是了……這樣睡一晚怎會足夠……「我既已醒,你快回房睡。」

 

「哦?妳有睡飽?我還以為……」闕處靜與她錯身而過時,輕聲嗤笑。靈均怎可能輕易放過妳?他難道不該……像我那日一樣……非把妳嚐了個遍!

 

墨不染垂首跟在他身後走出禪房。

 

但是,他知道他忍辱的目的!他是黑狐國太子,身上流有高貴的血液,他是月光遍照菩薩的徒弟,肩上負有神聖的使命!一時的挫折算得了什麼?這些經歷,只是讓他更加看清這個現實的世道,神仙也不見得高尚到哪裏去!貪嗔癡慢疑,一樣也少不了;存在著階級制度,侈言什麼眾生平等。

 

闕處靜走進書房,手一化,一張草蓆就舖在小床上。他的忍辱有目的,墨不染的忍辱是沒有選擇性的;他的處處受人壓制是自己選擇,墨不染是被迫接受生命的苦難;一個是自願吃苦,一個是生來受苦,怎麼會相同。卑微溶進了她的靈魂,缺乏安全感、害怕被丟棄將如影隨形跟著她。靈均,你愛她入骨又如何?你看不到她的缺陷。因為你太過優秀、太有能力、你太強,所以你看不懂。你摸不透她的退縮,你會患得患失……但是我懂!

 

「處靜……」墨不染不知所措,她看他躺在小床上,背過她。

 

不染,那個漂亮的、非凡的創世神,不了解妳。靈均的厲害,人人看得見,可他闕處靜的厲害,只有頂尖的神仙才看得見。妳若也這般厲害、精於算計,我和靈均又豈會愛上妳!我們兩個愛的……便是我們身上都沒有的

 

純潔無瑕。

 

墨不染搖他,「去房間。」知道越多前塵舊事,她越慌……搖他,他不理……第四天狼從不這樣對她……再搖他,她搖得很大力了……他生氣了!他知道了!他-「闕處靜!」墨不染難以忍受,她施法,憤怒的將他躺著的整張草蓆掀起來-「對!我是去靈均那!怎麼樣!你要就跟我吵!不然就跟從前那樣剮我!」她大叫:「第四天狼!我還你了!我不欠你!」她要還他!她不要欠他!她討厭這種感覺!她討厭這種不管怎麼給予總覺得自己還不完的感覺!

 

很好,不染,這才是妳。所有的情緒都是這麼清楚明白,毫不遮掩。氣就氣、恨就恨、喜歡就喜歡、開心就開心……我們兩個愛的,就是這樣一個『真』

 

「第四天狼?妳認錯人了。」他對前世毫無興趣,他在乎的是現在。闕處靜賭:「所以,妳現在可以走了。」他感覺自己走在鋼索上,他想,靈均,你也沒那個膽敢叫她走吧!「去妳的靈均那!」靈均,你中了由儀之毒,你忘了關於第一不染的一切!「去重溫你們兩的舊夢!妳今天怎能還回得來?我以為,」這是墨不染心中最大的痛!「他會拉著妳聊聊那久違了的回憶。」

 

墨不染坐倒在地上,瞠眼望著他,「我……我與他……你全知道?」

 

「他可是文章之神,手攬天下知識,想必對你兩的舊事如數家珍,昨晚,必然是往日重現吧。」

 

墨不染紅了眼睛、紅了鼻子,「怎麼……才一個轉世……連你也變了……連你也忘了……天……我但願我什麼也記不得……我但願我什麼也沒夢見……是靈均……是他把我變得複雜了……我、我、」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多冤、多冤,「你知不知道,我剛剛……剛還求他別為難你……你卻叫我走!你卻跟我說這些話……從前我覺得苦,現在我還是覺得苦……你要我去他那……可是……天狼-他不記得我!他不記得我!天狼……」

 

褐眸痛楚的閃了閃,闕處靜抱起她,坐在小床,讓她坐在他腿上,緊緊的抱住她。這世道就是這麼殘忍的算計來算計去,人人皆為利,為一己之利,神仙也只顧全自己。現實世界,真情是假,蠅頭小利才是真,一毛兩毛便能讓人改弦易轍,表面上言笑晏晏,私底下掂斤論兩;所以,他不願跟人有過深的交往,有緣,他救,無緣,別過,他向來都是那麼孤傲的性子,從來沒變,直到,一萬兩千年前……靈均把妳送來琉璃巖。

 

「不染,」他親親她的臉頰,親親她的淚珠。「我愛妳……愛妳……」他伸手想扯開她的腰帶,哪來的紫扶桑?哪來的金貂絲帶?陽氣這般強,從她一進琉璃巖他便感覺得出來,靈均為何如此刻意補她身上的陽氣?闕處靜含住她的耳珠,「不染,我們才是一路人……不管是第四天狼還是闕處靜……我都是我……一個愛妳的我……」想要她身上有更多的陽氣,跟男神交媾不是最直接的方法嗎,靈均,你想出這麼多花樣是為什麼?

 

愛?靈均從未說過愛她……「不!」察覺到他的意圖,墨不染跳離他的腿,她已償過!即使靈均從來沒有說過愛她……但是她愛他!她看出她心裏的張生是誰!見闕處靜欺身再來,墨不染躲到書桌另一頭,與他對峙。「處靜,不可以,當我碰到靈均之後,我什麼都明白了!」

 

「妳明白什麼?」闕處靜向左繞,她便向右繞,兩人,圍著書桌,打轉。一個追,一個逃,闕處靜嗤之以鼻的說:「妳為何不去問問靈均……是什麼樣的因緣讓妳進的琉璃巖?」

 

「什麼樣的因緣?不就是王后要我誘你回國嗎……你別過來!」墨不染手一抖,她想化出淨華,處靜若想再用強,她唯有化出淨華……

 

「妳打不過我,」

 

「處靜,我不想傷害你,」未必,她手上有淨華,靈均又教了她劍法,

 

「不染,」闕處靜一撥髮,冷冷的說:「妳不從我,妳想用什麼樣的名義留在琉璃巖?」她手上到底有什麼?

 

「不能跟以前一樣嗎?」

 

闕處靜蹙眉,一雙褐眸略帶掙扎略帶壓抑的望著她。「幼稚。」

 

是幼稚沒錯,但是,天狼,可不可以再讓我幼稚一回!墨不染咬著唇,淚珠掉出眼眶,一點也不敢放鬆戒備,她微一施力,體內的劍靈已蠢蠢欲動,有了辟邪金貂果然又不一樣,她覺得丹田立時溫熱,劍氣立即竄遍週身,

 

闕處靜見她週邊氣場改變,豈是這幾日壯陽的食材與金貂就能養出這麼渾厚的陽氣,難怪靈均敢讓她再入琉璃巖,原來,他幫忙把她的爪子磨利了!

 

琴聲!?

 

有琴聲穿越瀑布而來!

 

〈小西廂〉!?

 

商,劍脊與肩平行……墨不染垂眸,師父允她現出淨華了!「處靜……」這是第一次,她在除了靈均以外的神仙眼前,化出淨華。「陪我練練。」

 

「不染?」闕處靜一愕,望向她手中化出的黑劍,玄鐵雖蒼,然在她舞動之下,游刃如龍,麟光片羽,閃爍懾人。

 

隨著琴音,墨不染劍鋒朝下,直劈書桌,闕處靜往後一躍,看著千年神木的長桌被劈成兩半!木有千年亦有靈!她手中的劍毫不起眼,竟這般鋒利!?

 

「這裏太窄!」墨不染無法跟隨琴音翻躍,她劍鋒一轉,直朝闕處靜刺去,她要把他逼去前堂-練她的淨華!

 

她才兩萬歲,他好歹也是個五十萬歲的神仙!闕處靜側身一閃,伸手格擋,但是劍氣凌厲無比,竟劃破他的手背,立時就是一道血痕!

 

「不染!」他是醫也是毒,他的武器,向來就是銀針。他看著墨不染,覺得她彷彿著魔了一般,至陰之身卻燃著熊熊陽氣,巖穴外的琴音抑揚頓挫,似是在牽引著她手中劍-

 

闕處靜被她逼到前堂,所幸墨不染步法不快,他還可以閃過幾招,但是她手上的黑鐵越來越利、越刺越急,銀針有毒,他幾被逼到洞口,只能朝她執劍的手腕-

 

說時遲那時快,有一支冷箭震破他的結界,射入琉璃巖,箭鏑比銀針更快,射中淨華劍身,墨不染手腕一偏,閃過銀針!

 

飛瀑之外,是憑虛宮前三號人物。

 

玄石撫琴,逢羿射箭,靈均則站在二人身後,朝飛瀑內一望,嘴角微微揚起。他的法術在琉璃巖不靈,但是他座下的兩大弟子,要顛覆整個琉璃巖易如反掌。

 

琴聲雖停,墨不染練劍之心已起,她手中劍宛如一隻黑蝶朝他撲來,那日妙華是怎麼將櫻花剖成兩瓣的?

 

要快!

 

墨不染以妙華的劍路舞淨華,飛瀑一裂,日光射進巖穴,淨華吸足陽氣,玄鐵湛亮,她一旋身,彷彿黑煙籠罩紫霞,迫近闕處靜,褐眸一冷,揚手再現銀針,劍尖已俐落割裂他的衣袍-

 

「逢羿!」靈均瞇眼,低厲一聲。

 

逢羿再射一箭,箭穿巖穴,直射淨華,阻擋就要往闕處靜胸口直挑的墨不染!

 

不得不救闕處靜!靈均皺眉。

 

墨不染手腕一吃痛,淨華再被箭鏑一擋,劍靈一震,衝向她胸腑。

 

蠻劍!第二夜守護天之西極,當初是以鐵血煉劍,今日陽剛的劍靈亦想噬血,所以以客為主操控了主人!靈均化出妙華,引淨華出洞。我說過,你不乖乖聽話,妙華就要出手了!

 

淨華劍飛出她的掌握,墨不染牙一咬,飛出巖穴,她要奪回淨華-

 

玄石與逢羿一驚,師父從不隨便現出妙華,自今一萬年來,唯一看他現出妙華,就是白露關劍斬十萬天馬那一次!可今日,竟為一把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黑劍現出妙華!?

 

「不染!」眼見紫影隨著淨華而來,靈均迅速收起妙華,單手抓住淨華劍刃,墨不染伸手揪住停佇在空中的劍把。

 

泛著閃閃銀光的鮮血自靈均掌中滴落,創世神的血,是紅中帶銀。

 

「師父!」逢羿與玄石見狀就要來襲墨不染,

 

「走開!」靈均低喝一聲,暗施內力,氣衝劍靈,只見墨不染手中黑劍通體泛紅,她雪白的肌膚也燒的火紅,

 

燙!但是,死也不放!墨不染咬著牙,她向來就不怕疼!「我的劍,我自己來馴!」墨不染朝靈均大叫,力阻他想將內力藉由淨華劍身襲擊她體內的劍靈。

 

不行!墨不染的修為根本不敵他侵噬的內力,她施法相抗,無異以卵擊石,靈均收回內力,放開手,掌心一片鮮血淋漓。蠻劍!噬了他的血,將更有力量!

 

墨不染挾劍退回琉璃巖,只有這處,是靈均法力不及之處!她若要自己馴淨華,也只能在這裏!

 

要怎麼馴你?要怎麼馴你!墨不染神識略顯昏狂,掃視琉璃巖內,琴音又自巖穴外傳來,不是〈小西廂〉,是一曲更具安魂寧神的悠長曲調,她漸漸靜定,掃過神色嚴肅的闕處靜,再掃過一線天,然後,落定在一線晴光下的丹爐。

 

冰火種!黑狐國產的冰火種!既是陰也是陽的冰火種!極陰之火但是能產生極高溫度煉藥煉毒!不就是像她,至陰之身卻身懷絕陽之劍!

 

墨不染利劍一掃,丹爐上蓋削翻,她雙手握住劍把,施展全身內力,將劍靈逼至劍鋒,「這是我第一次罰你,記住了,淨華!從今往後,你是至陰之極陽,非絕陽之極陽!」

 

淨華!?闕處靜褐眸大睜,只見墨不染低喝一聲,用力地將淨華插入她今早才剛補滿冰火種的丹爐內!

 

淨華震動,墨不染被震開,闕處靜飛身抱住她,她全身如火在燒,想是她方才運盡全力將淨華插入丹爐裏面導致,琉璃洞的結界被破,靈均師徒三人同時飛進洞內。

 

靈均伸手便要撥開他抱住墨不染的手-

 

「創世神,琉璃巖內你一無是處!」闕處靜冷笑的瞥他一眼,稍一施法,靈均便倒退三步。

 

「玄石!」恨不得殺了他!

 

「我是醫!」闕處靜冷喝一聲。「你能強渡修為到幾時?紫狐狸的血路經脈本就不同於男神,你要她容納至陽之劍,你瘋了嗎!你既把她當棋子,又把她當劍鞘,靈均,你到底把墨不染當什麼!」

 

棋子?劍鞘?墨不染虛弱的躺在闕處靜懷裏,抬頭不明地望向靈均那張水漾玻璃的漂亮俊臉。

 

「莫怪第二夜恨你,你不愛瀟瀟,又佔瀟瀟,如今,對墨不染也是一樣!」闕處靜褐眸透著恨意。

 

瀟瀟……墨不染意識模糊,可這二字卻直直撞進她心坎,她昏昏沉沉揪著闕處靜衣襟,將臉埋向他胸口,不願再看那似玉一般溫潤卻另娶他人的男子。「天狼……」她嗚咽一聲,「我累……」

 

闕處靜攔腰抱起墨不染,站起身,冷冷的說:「回去吧!受如此強烈的陽氣衝撞,她經脈皆損,需要時間調養。我心愛之人,我自會細心照護,藥方我會送到五柳先-」

 

「不必,玄石就在前堂等。」

 

「是!」玄石低應一聲。

 

靈均走近丹爐,瞇眼。不染,好法子。養他多日,還不識相,就該重重罰他一次!冰火種能煉丹,火焰的高溫不輸赤火,陰性之火也含陽性之用,怎麼一切就像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由她得淨華,她又離冰水種這般近……

 

見闕處靜頭也不回抱著墨不染就往巖穴深處走,靈均墨眸陰陰一瞥。你心愛之人?若不是第二夜從中作梗,五十萬年前我便已尋到她!我若存留記憶,我豈會讓她投身在黑狐國!我會讓她的赤狐母與青狐父共結連理,讓她順利得一個紫狐狸的肉身,然後我會在她一千歲就接上白露山,如父如兄的教養她,然後,我會在她如今這個歲數,以夫待她。若不是由儀之毒,豈會有如此多的曲折、豈會有你與她的這一段!

 

「逢羿,將丹爐搬至曼衍堂的菩提樹下。」

 

「師父,這是闕神醫為煉藥救療雲夢大澤……」

 

「闕處靜神通廣大可以另闢一爐煉毒,自然可以另闢一爐煉藥。」

 

他要親自看管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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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字如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