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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時相見教人害,霎時不見教人怪,些兒得見教人愛!今宵同會碧紗廚,何時重解香羅帶……

 

墨不染坐在濃蔭茂密的槐樹下,將《西廂記》掩在臉上,杏臉桃腮,憶起數日前白浪花裏的種種,彎起的眉眼,一片春色。

 

處靜帶她下雲夢大澤採藥,可她哪有心思辨識百草,她愛不釋手地翻遍她的西廂,想遍她的張生。

 

闕處靜遠遠地觀望著她。眉似春山,眼泛秋波,唇如含珠,纖指輕繞便能勾出嫵媚,髮絲輕擺便能盪出溫存,腰枝嬝嬝如柳影風搖……好個靈均,好一個文章之神,才七日,便將他的紫狐狸開成一朵顫巍巍的滴露牡丹!

 

他壓著胸口翻騰的妒潮,處陰,為了得到,要先失去?闕處靜手裏捏著一株藥草,他從未追問墨不染那七日的行跡,他一直睡在書房的草蓆之上,他是黑狐國的太子,月光遍照菩薩的高徒,他-要與文章之神共享一名女子!?

 

忍,處陰叫他忍。小不忍則亂大謀。闕處靜覺得胸口有壁立千仞的鐵圍山壓著,沉沉壓著,快把跳了五十萬年的心壓垮了!到底要忍到幾時!為什麼總有忍不完的忍!

 

魂不守舍、春心蕩漾,因此,連闕處靜逼近了,墨不染亦絲毫不覺。三日未見,她的張生可想她?

 

一手抽起她的書本,闕處靜進入槐陰,低眼一瞟:出畫閣,向書房;離楚岫,赴高唐;學竊玉,試偷香……墨不染一驚,闕處靜將手裏捏著的藥草往她瓊瑤一般的鼻下湊近。

 

「好香。」墨不染詫訝地看著他,輕聲驚呼。

 

褐眸瞅著她,唇勾一笑:「這是巫娥花。」

 

「這明明就是草。」

 

闕處靜笑笑,手指轉了一轉,翠綠的青草搔癢她的鼻。「是草,但妳會看成花。」

 

「嗯。」墨不染黛眉一低,淺笑盈盈,撥開他手裏的草,嬌笑:「好癢!」

 

靈均,你忘了我是醫藥之神嗎?闕處靜一整個身子進入槐陰,拾起她膝上的西廂,擲向一旁的青草地,

 

「我的西廂……」墨不染輕聲抗議。

 

闕處靜抱起她,將她攬在腿上,褐眸夾雜妒意怒意與情意。「這幾日可有好好按〈紫磨心訣〉練劍?」

 

「嗯……」墨不染雙頰不勝桃夭,眉睫微含推拒,手指卻無力,神智漸模糊,「處靜……不要……」

 

闕處靜唇吻她膩滑的頸項,一手伸入她衣裏,酥胸輕摩,「巫娥草,會讓妳想要的。」

 

墨不染面色潮紅,氣輕如霧,一口接著一口吐在他嘴裏,她敏感的豎起每根動情的神經,「你不該……不該……」她想阻止處靜、她想幻出淨華,但是,她無能為力……

 

「哈哈……」雲中君的兩聲冷笑從槐陰外傳來。

 

闕處靜暫止,頭也沒回。

 

「早知道我也拿巫娥草來誘小狐狸,這樣梧桐便能棲鳳凰。」雲中君止不住地冷嘲。

 

深刻的五官狠狠一戾,靈均他是打不過,但是這個跟他同齡的雲中君,他從沒看在眼裏!闕處靜頭也未回,只左手往右脅後方一撥,指縫間的四根銀針就朝聲音的來源發去!

 

該死!雲中君躲避不及,水藍色身影一震,右臂中了他一根銀針,正中那日淨華砍出的舊傷!

 

「不染!」雲中君取出懷裏的琅玕石,用盡全力往她耳下翳風穴擊去-

 

墨不染一手輕撫耳下穴位,一手已化出淨華,聲音嬌婉,眸光卻利:「處靜,我不喜歡你這樣。」

 

墨不染站起身,劍尖挑起他的下顎,「天狼,我極相信你,我亦償過一次,你不該如此。」

 

闕處靜躍起,「妳住在我的琉璃巖難道不需要支付些什麼?」濃眉一皺,每次想碰她她就化淨華要脅他……

 

「哈哈,」雲中君又忍痛大笑兩聲,毒液卻在他體內流動更快,「那你在白露山落腳要支付靈均什麼?」

 

眼見雲中君臉色越來越黑,墨不染素來不喜歡這個蕩檢逾閒的神仙,但,方才確實是他解危。「處靜,救他!」

 

闕處靜將臉擺向一邊,不救。

 

「處靜!」墨不染見雲中君撫著心口,水藍色的身子已經半跪在地上。「快救他!」她劍鋒擱在他頸上。

 

「要跟妳相好做同樣的事?」闕處靜頸前一冰,妙華劃出的傷痕還未褪淨,現在要再添上淨華的?

 

墨不染牙一咬,紫影一躍,淨華橫空出世,劍氣沖天,她使得卻是〈玉嵐劍法〉。紫色身影翱翔天表,有如一隻紫尾鳳凰,玄鐵在蒼澄碧空與疊嶂翠巒間閃爍,山不在高,有劍則靈,紫鳳凰手中的黑曜石集天地靈氣之所鍾,隨著玉嵐曼妙幻化的劍法,撩亂兩個男神仙的視線,紫紗香跡環繞槐樹一周,瑩瑩青雨從天而降,槐波綠潮淹至闕處靜腰臍。

 

這劍法似乎比當初處陰所使的〈紫磨劍訣〉更陰柔無常、更華麗綺靡了些!闕處靜這下子很清楚她有殺他的能力了!

 

闕處靜心一愕,一沉,聲音一低:「妳要殺就殺!」

 

處靜的性子她也明白,墨不染一咬唇,見雲中君已倒在草地上,臉色黑青,處靜再不給解藥,想這色仙小命休矣,此刻靈均哪兒去了!墨不染無可奈何,她收起劍,走近他,輕聲說道:「那……那種事你也不能這樣迫我,要……要心甘情願。」

 

闕處靜轉頭看她,這隻紫狐狸,就不知他是妒了嗎!

 

「我……」墨不染再近他一步,聲音更細,就怕被人聽見:「我們兩人的事,不要……不要牽連旁人。」就怕被靈均聽見。

 

兩人的事……總算也把他含括成她的『兩人』了。不服抑情藥,便是這樣教她揉著捏著搓著掐著!褐眸掙扎地瞧她一眼,他哪來的傲!全讓她消磨了去!闕處靜抖落及腰的青葉,走近雲中君,抹上解藥的銀針再一使,扎進雲中君的風池穴。

 

卻見闕處靜解藥的銀針一扎,一道白光射來,槐樹硬挺的樹幹應聲而倒!

 

靈均手持妙華,從遠方飛來,眼見劍尖就要往闕處靜持針的右手刺去-

 

墨不染連忙化出淨華,飛至闕處靜身前,格擋!

 

「兩人的事,多一個,就嫌多。」靈均細笑,清秀的俊顏全卻無笑意,他早已在曼衍堂前的懸崖上低瞧這一幕,就等-

 

等闕處靜解了雲中君的毒-他才手持妙華相對!

 

闕處靜亦笑,「是多了兩個,你少算了一個,靈均天尊,」他就站在墨不染身後,「琬琰公主呢?」

 

一絲妒意襲來,傾城之貌漠了一漠。

 

「別躲在女人後面。」靈均沉下俊顏,聲音一冰。

 

你的奸險,在場都瞧得見,我的陰狠,偏偏她瞧不見。闕處靜褐眸微閃,「不染,問問他,妳真是憑白無故進我的琉璃巖?」靈均,過剛則折,唯有忍,才能笑到最後。也是你教會我,忍辱負重的真諦。

 

墨不染秋波微顫,與他四目相對。這個問題,她曾想過,亦曾試探,但是靈均沒有回答;她亦不追問。心想,知道太多不是一件好事。她的痛苦與掙扎,有好大一部份,就是因為自己知道的太多。

 

「不染,再問他,天帝既已代他向北海龍王口頭提親,北海龍王也在其他三大龍王面前答應了,靈均天尊何時才會正式向天帝啟稟?婚期預計何-」

 

靈均見墨不染神色愈漠,他創世神的修為也不是第一天練成的!

 

風輕輕的吹,他移形換位,氣流微動,墨不染還來不及辨識他的方位,白影便竄到她身後-

 

「多嘴。」兩字一出,劍影一閃-

 

闕處靜褐眸痛苦一縮-

 

「處靜!?」墨不染感覺到紗裙被他在身後一揪,回頭,闕處靜半跪在地,以手撫頸。

 

「我找到毒靶試驗你白華的解方了,」靈均微微俯身,且笑且囑,聲滴冰露:「回琉璃巖好好照看,那才是你該做的正事。」

 

「看你還能不能說話。」雲中君緩緩斜斜的走向他們,站在靈均身側,泛白的嘴唇也嘲弄笑著。

 

墨不染看著鮮血不斷自闕處靜手中溢出,她蹲在闕處靜身側,抬頭,對上高高在上的靈均天尊,想起天狼的相救、想起處靜的隱忍、想起勢弱的自己、想起卑微的出身……想起……想起香醉山那日……血跡斑斑的她……一步一顫抖的走進雪霽光殿……她跟靈均,其實離得很遠。

 

他方才的身法比風還快,她都還來不及看清他的身影,處靜便已受傷了。師父,你平常,與我練劍,有拿出你一分功力嗎?墨不染望了一眼折斷的巨大槐樹,妙華未至,劍氣一掃,槐樹從中截斷,她的淨華何時才能有這種威力?靈均,你瞧,我原本沒有淨華,學法術只想著保護自己就好,但是當你給了我淨華,我便想要爭、想要跟你比,這種比較的競爭心態,我怎麼壓也壓不住……就像……我對公主的嫉妒!

 

靈均眨眨眼,他收起妙華,彷彿他方才沒有揮刀濺血。「我命人將曼衍堂空出來,為妳置一床,可好?」俊臉纖塵不染,在白露山靈氣的籠罩下,顯得異常神秀,出塵無瑕;不染的注視令他心底的狹隙竄出黑煙,創世神恐懼。「床頭的位置讓妳躺著就能望見菩提樹,可好?」

 

他的隱忍不是完全沒有收穫,瞧,天下有幾個神仙瞧得見文章之神一絲畏懼的眼神。闕處靜褐眸中痛苦夾帶竊喜。他要慢慢的蠶食靈均。神仙的二十萬年,也是青春。二十萬年的忍辱負重,豈能一時高潮閃過?當然,是一陣又一陣的高潮,才抵得過。

 

不染的『我們』,是闕處靜與墨不染,不是靈均與墨不染。第一不染已經死了。

 

他與處陰是雙生子,心靈感應特別強,處陰是不是騙他,他知道。你對第一不染,是始亂之,終棄之,這一世,你靈均有什麼資格來扮一個真心人!

 

「四十八願-」

 

「別說了。」雲中君阻止。闕處靜那得意的神色,是什麼意思?穩操勝算似的……好像他一定能治也身染奇毒的靈均……

 

「我本來就是黑狐國的人,」墨不染低下臉,不復纏戀他的視線,低聲:「太子殿下如今受傷了,我理應在他身旁侍侯。」

 

竟這般生疏!靈均顫著手,殺心又起,雲中君連忙暗中扯住他的衣袖。暗傳心音予他:『不染正倔,你越攔只會讓她越恨你!』

 

『好陰狠的闕處靜,一開始以言語挑撥我與不染,現下又使苦肉計!』靈均斂眉。

 

『讓你這創世神學學什麼叫忍!你瞧,闕處靜忍功一流,現在不就略略佔了上風!』雲中君在心中勸他。

 

『只會躲在女人身後算什麼男人!』

 

『你不也是在以大欺小,他才五十萬歲不使點小手段,敵得過你這個上百萬歲的創世神!總而言之,忍忍吧!』

 

靈均眼瞧墨不染扶起闕處靜,眼神不再與他有交集,她揹起闕處靜的藥箱,施法,與他幻化而去。靈均眉眼含恨,闕處靜臨走一瞥,哪來的痛意,分明就是短暫勝利的得意!

 

雲中君走向中折的槐樹,尋他的琅玕石,方才他以此拼盡全力才喚回墨不染的神智,神仙的眼睛一瞧,藍色石光芒略顯,他竊笑,撥開凌亂一地的枝葉,拾起琅玕石……方才……小狐狸想盡辦法救他一命……足矣。

 

收起琅玕石,雲中君再走向靈均:「你來得太遲,剛才不染的劍法,你沒見著,但我瞧那瑰麗奇譎的劍路,與你的頗有些相似。」

 

他在懸崖上就已看到,不染使得便是他的〈玉嵐劍法〉,淨華雖是至陽之劍,然玉嵐劍路瀲灩宛轉如月華,不染是女身,舞起來剛柔並濟,她只是內功心法還不夠淳厚,假以時日,若再遇機緣,或許還真能與他一搏。

 

雲中君不再深問,心中只想,就算你二人不想戰,妙華與淨華卻終究是要有對決的一日。

 

白露山裏,誰都不能小看。小至草木蟲蟻,大至書靈神仙,命運已先篩選過一輪,才會同聚白露山。他要對付的又豈是尋常神仙!皆是同一等級、同一輪迴、同一因果,才會來此同一交錯!

 

淡淡哀愁在胸口縈繞不散,雅逸俊致的臉龐光采不再,靈均白衫一款,隨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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