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字如嵐

墨不染的指尖在月下發光，淚珠也在月下晶亮，她顫著雙唇，「因果，我此刻，總算是明白了……可惜你不記得……我羨慕你不記得……我總算明白你那時的心情……有了瀟瀟，為何……還會出現一個我？我現在也在想，有了處靜，為何還會有一個你？靈均，從你出現開始，我變得貪婪，學會嫉妒，你可知道貪婪與嫉妒是從前只想活下來的墨不染所沒有……文章之神，你一定明白，生存跟生活是不一樣的……只想活下來跟想活得更好是不一樣的……營生已是這般艱難哪還有力氣去跟別人爭……但，你給了我淨華……之後……」她撫摸著她的劍，「我便也想爭了！」

不染，我多羨慕妳記得，忘－才是最重的罪！如果創世神也這般無力，那一般的凡人男子在見到心愛的女子如此傷心……他們的心是否也碎成滿天星河？這麼美的星光，卻是由一顆這麼痛的心碎成的。不只美才能成全美，痛苦與悲傷也能成就美。像眼前的不染，他愛極的紫紗，悽側的小臉，哀豔欲絕。

「因果……上一世，我來遲了，可是這一世，是誰遲了呢？」墨不染低頭簌簌，她輕輕的移步，抓著她的劍，劍尖倚冰，

「蕭瀟，只是，故人。」他訥訥的說。他懂得那麼多，手掌天下文字語言，可是此刻面對她，他很難從中挑選適合的字彙來排列組合，說什麼都不對，說什麼都不夠。

「故人？」墨不染站定在他跟前，淨華的劍尖已繞了他一個圓。「那我是什麼？」

「妳是不染。」他想也沒想。

「不，我是你靈均天尊現在還想玩的……」墨不染頭一偏，嘴一挑，「劍鞘？」

好利的不染。飄白的身形……動了一下。

「不染……」墨不染輕歎，「終是染了。」她雙手抓握寶劍，「白絲染黑，比較容易，要漂回來，總要花費比較大的力氣。師父，我們給彼此一條輕鬆的路走，好嗎？我想變回從前的不染，你……成全我和處靜好嗎？回到櫻花林之前的歲月，我跟著我的處靜，你同你的蕭瀟成親，我們兩個之前，不也是各自相安無事的活著嗎？」

靈均看她，輕且冷的說：「怎麼可能。」又提處靜……妳要提多少次處靜？

「琉璃巖便是淨華的劍鞘……」她已不想再被妄想折磨了……她想要好好的跪在命運面前……跟天妥協。

「不可能。」

「求你－」

「不要求我！」她只要開口求他，都是為了闕處靜！為了另一個男神仙！

她只想要喘息……不想再重蹈覆轍。她只想要平安的活下去，就算失望，就算失意。只要處靜愛她就夠了，就算她的張生不在她身邊。這麼微小的願望，為什麼高高在上的靈均天尊不成全她？

「淨華是神劍，要擁有他不容易，需要做好大的犧牲。」墨不染抬頭看他。談判破裂。

她發覺，她變得越強，越不容易控制自己，強還想更強，逞兇鬥狠，總要拼一個輸贏，終要淨華見血。

原來，這也是一種權力的追逐。

如果，她有機會折磨他，她也要折磨他。她說放手，他不要，她要兩清，他不肯，那……墨不染眼色一闇，她雙手持劍，師父，是你把我變野！靈均，我野給你看！墨不染將淨華高高地舉起又重重地放下，擊裂結冰的湘水河面！

只有戰了！

墨不染背誦〈紫磨心訣〉，淨華破了靈均的仙法，淨華的主人豈可以臣服於妙華的主人之下！

淨華屬水，在浮冰的湘水下宛若蛟龍，墨不染雖不諳水性，但是有淨華劍靈的護持，她雖與靈均同時落入湘水，身姿比他更輕盈靈活。她知道，現在的她，根本不是靈均的對手，但是她不可能屈服，她毫不猶豫往他胸口刺了一劍，沒料到他沒躲過，不可遲疑！墨不染抽回劍，趁他受傷之際，她躍出漂浮碎冰的湘水，琉璃巖在哪個方向？回頭見湘水表面依舊平靜，她刺的是右胸，死不了創世神！

現在，比較危險的是她！

天地之大，但是目前的她，只想得到琉璃巖是靈均唯一法力不及之處！

第二夜！至少，淨華可以帶她回白露山！墨不染急中生智，咬破手指，處靜說過，第二夜餵血給她，就是要讓淨華熟識她，那麼，淨華，你一定還熟悉第二夜！淨華，帶我回琉璃巖！

感覺到手裏的淨華震動，劍鋒直指南方，墨不染抓著劍把，忽見湘水閃過一道晃如白晝的圓弧，是妙華劍！

「不行！」墨不染壓住躁動的劍靈，靈均真狠，知道現出妙華，她必然跑不掉！剛才要他化劍他不化，偏偏現在才化！

漠漠寒氣襲來，墨不染只覺額際髮絲微動，妙華與神仙已在她眼前！

她連破水的聲音也沒聽見！

靈均瞄了她一眼，

這便是創世神的能力？

這回，墨不染還瞧見……湘水女神領著一票女仙浮在水面上。

雍容華雅的女神率領女仙朝靈均款款一拜，笑道：「我正在湘水宮歇息，不料湘水忽然結冰，又聽到一番打鬥的聲音，便來察看……原來是靈均天尊又來尋不染姑娘。」

「是啊，」靈均極輕的溜出口。「野得很！」

湘水女神抿唇一笑，「雲中君這次沒騙我，我瞧了也是心服口服，比起五十萬年前又更標緻動人，小小年紀便這般嬝娜娉婷花容月貌，再大一些……便能叫所有的創世神都來尋她了。」

「我先尋了。」靈均輕妙一笑，妙華在手，除了湘水女神，其他若干小仙皆無法睜眼。

「那我也不打擾靈均天尊馴不染姑娘了。」湘水女神瞥了一下靈均還在流血的右胸，見他身姿依舊亭如佳樹、逸如浮雲，也不以為意。

「湘水女神！」墨不染急忙叫喊，可是，湘水女神像沒聽到似的，帶著女仙們退回她的湘水宮。

湘水平靜悠悠地流動，所有的碎沫冰子全都攬在他手裏的妙華，月色水色劍色，溶為一色，極白極純極冰潔。

是挺好看的劍……墨不染也瞄了他的劍一眼，心裏哼哼，假以時日，她淨華的劍色會賽過他的妙華！

不過，此刻先別想以後，先想想現在，怎麼……全身而退。

靈均低頭，空著的手指壓了壓胸口，銀光閃爍的血便止住了，他看看沾血的手指，再看看她，輕聲問：「可解氣了？」

啊？墨不染莫名所以的眨著眼。

「今晚惹妳哭的那般傷心，還同我說那些決絕的話，我想，讓妳刺一劍，妳便能消氣。」靈均剔透秀逸的俊臉露出有一點兒無辜……跟求饒的表情。

原來，他不是沒躲過，是故意不躲！墨不染先是不知怎麼回應，可，聽到他的話，再看他的表情……這天殺的靈均天尊！

「若是刺一劍便能抵消，那你要讓我多刺幾下了！」

靈均看她，笑了一下。「妳要刺幾下都行。」

他……他說的話……同那不要臉的雲中君是同一個意思！墨不染臉霎時一紅，雖然他的表情比雲中君正經很多！

「瞧妳……」靈均走近，空著的手，抓著袖袍，就要往她拂去，「都溼了……」

「你說什麼！」墨不染伸手就去推他，他不要以為她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