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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鯤低壓,尾鰭一翻,攪動天河漩渦,迴星如水沫濺灑,潺潺飄落,銀浦之下,撞擊衍虛天宮的琉璃翠瓦,寒宵聞來格外清脆。半點一顆連串響,聲幽如水咽泉石,聲低如戀人絮語……

 

戀人絮語……我為何忽然有此一想?

 

星子敲簷,唯天界有之,凡界不可能有此奇景;而戀人絮語,唯凡界有之,天界斷不可有此畸念!

 

皆是顏淡,說甚更深人悄?說甚誘人攀折?說甚居心不軌!

 

那麼,我此刻,深更不寐,步出天宮,立於桃林,覷花中人影半晌……好,妳若要燒,我便燙傷妳,看-妳還敢不敢深更半夜偷偷溜出衍虛天宮!看-

 

妳還敢說什麼更深人悄!說什麼誘人攀折!說什麼居心不軌!

 

「小-應淵君!?」妳著實嚇了一跳,雙眉緊擰。菡萏之花收起花瓣,花褶密隙,竟也漏洩幼蕾的美感。

 

菡萏幽香又朝我襲來,妳來衍虛天宮十年了,十年間,我已能克制掩鼻的舉措。然,手不掩捂,心難抵擋這一刻的遐馥侵襲。

 

桃花撩亂,荷香飄蕩,妳撫著灼傷的手指,眼睛藏不住氣惱,未脫幾絲稚氣的小臉也藏不住少女嗔怒的……嬌媚。

 

嬌媚……要命的字詞……要命的感覺……我不該有這種感覺

 

我也從未有這種感覺

 

我年逾十萬,雖在四大帝君之間仙齡最淺,然仙法卓越居四大帝君之首,戰術超群震懾六界,但是我潔身自好循規蹈矩,從未有一日敢忘帝尊教誨。我體內的修羅血液是我的原罪,這份原罪,不容我驕恣縱情、不容我違規犯戒、不容我……覺得眼前這朵菡萏是天地間最明媚可人的一朵!

 

這想必是一種錯覺

 

我是帝君,我可以克制、我必需克制,我可以維持面容上的無動於衷,我必不該被這種陌生的錯覺驚駭到!

 

定是最近為抓魔族潛伏在天界的細作太過勞心費神,再加上前些日為修補日益薄弱的結界耗費修為,才會產生這種種錯覺。

 

沒錯,顏淡與我相比,血統比我高貴,不似我駁雜不純,但……絕沒有特別到令我心神迷失、神智錯亂……

 

「帝君這麼晚不睡覺,走出衍虛天宮幹嘛?」妳噘著桃花一般紅嫩的嘴唇,氣鼓鼓地說。

 

整座衍虛天宮-不-六界之中,也唯有妳這株菡萏花仙敢這樣無禮地質問我。縱使帝尊從小到大對我的告誡與口頭示警,向來也是威嚴有餘,不失禮教,偏妳-顏淡-挑釁的眼神、叛逆的舉止、時時刻刻都想踩線……我喜歡建立規則,妳卻喜歡破壞規則,不可否認,這十年間,我對打破規定和重建規定的遊戲從不曾感到厭煩

 

甚至有些樂此不疲

 

「本君睡不著需要向妳交代?本君做什麼需要向妳解釋?」

 

妳呃了一聲,然後敢怒而不敢言的鼓著兩腮。

 

我是不需要向一朵小小的菡萏交代,「那麼妳呢?為何三更半夜溜出衍虛天宮?去懸心崖見了誰?」但是妳卻必需條條向我解釋清楚。除了在校場和戰場上,我是不愛端出帝君的架子威嚇人,不過,這十年間,我挺愛利用帝君的身份迫妳交代一切行踨。

 

妳站在原地,任桃花飄墜在玉光閃閃的白衫絲綢上。顏淡,淡妝即嬌顏轉瑩,淡縑即迤邐生姿,連賭氣,紅粉桃華亦藏不住秀色。

 

六界行走萬年,什麼妖魔鬼怪我沒見過,妳,我早已摸透妳的喜怒哀樂。

 

若有一日,我雙目皆盲,即使不憑妳獨有的菡萏花香、即使妳想方設法隱瞞妳的身份-

 

 

「本君在等妳的回答。」

 

「手疼,回答不了。」

 

「手疼又不是嘴疼。」

 

「疼到我的腦袋瓜無法好好思考,理不清思緒,無法向帝君稟明行踨。」

 

其實,跟妳抬槓,甚是有趣。

 

「我知道妳的行踨。」方才不是說過了嗎,「妳去了懸心崖,」我只是想知道,「見了誰?子時出的衍虛天宮,丑時三刻才回來,回來還不進屋裏睡覺……肯定是陸景沒按表操課好好督促妳灑掃庭除,讓妳精力過盛半夜不睡覺;輕昀也有過失,仙侍守夜的值星誌是他安排的,居然讓妳偷溜出宮,明早-」

 

「你不也半夜不睡覺在天宮外的桃花林堵我的嗎!我顏淡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拖其他神仙當替罪羊!哦,就、就你這個帝君可以半夜不睡覺,我就不行嗎!」

 

惱羞成怒?但妳還是沒鬆口妳去見誰。

 

我輕輕掃妳一眼:「嗯,就我這個帝君可以半夜不睡覺,妳就不行。」我說話的聲音比夜風還輕,

 

妳打鼻子呼出的氣想必熱度不斷節節上揚,簡直可以成形成火焰了……

 

妳咬牙切齒:「小人!」

 

要把妳氣死了吧

 

妳跺了一下腳,一卷書從妳袖口落下,《摽梅堂詩話》,我淡淡皺一下眉,「妳淨看於修行無益的風花雪月嗎?」輕昀說妳房內堆的那些詩詞小說都快成十座迷你須彌山了,房內桌上架上床上地上皆是一摞一摞的書山,仙侍靈獸難以在裏頭迴旋走動。

 

「於修行無益,但於辨識世情人心大有助益。」像是存心氣我,妳說:「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念完詩,妳還搖頭晃腦:「男女及時,奔者不禁。」

 

「澆風薄俗,蕩檢逾閑,比屋而誅,欠缺教化。」

 

妳睜圓星光閃閃的黑眼睛,嘴裏嘖嘖嘖幾聲:「你……你這人還真是無情無趣、麻木至極!」

 

「如此淫詩,根本不該現世。」這與我從小到大所受的禮法教化扞格不入,「先有這等恬不知恥的詩人帶頭犯紀,群萌無知,盲目跟從,無怪乎現在凡界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傷風敗德之事層出不窮。」

 

「哪裏淫了?」妳憤憤不平,

 

我看著站在對立面的妳:「無媒之奔,不淫嗎。」

 

「情字為媒。」

 

「以慾為情,假情之名,實貪圖行淫之樂,大壞禮義綱常之防。」

 

「救命啊~~~」妳哀嚎:「你放我離開衍虛天宮吧!你讓我回懸心崖吧!應淵君,我認輸了!我不同你比試了!你是六界第一戰神,但也是六界第一無趣麻痺的帝君!為什麼這麼合乎人情人性的詩,也能被你批評的一文不值?還要比屋而誅!?人人盡得誅罰!?你知道為什麼天界上神越來越少?因為不知道哪個出彩的大神仙訂下了『神仙不得有情』的首要天條!天地陰陽、乾坤綱常、男女交感、子嗣綿延、大道方不息也!等到其餘五界修仙升天,動輒萬餘年,根本來不及添補天界凋零空出的仙階!就算好不容易擠進九重天,修仙要成為上神也是動輒萬餘年,天界的神仙只會越來越單薄!是,神仙是靈力高強,但是長此以往不正常下去,總有一日,魔界族人繁衍越多、精英越多,攻上天庭,你修為再高,天兵天將也會寡不敵眾!為什麼神仙就不能有情,男神女仙就應該相戀相愛相守相對相枕眠!」

 

「顏、淡!」誰教得妳!

 

懟我無趣麻痺!?連……連什麼男女交感、相枕眠這樣的話也……也敢當著我這個帝君的面說出口!?

 

我讓妳留在衍虛天宮就是盼妳成材,不要浪費妳天生的聰明伶俐,不要辜負了妳高貴的四葉菡萏出身,妳……這十年下來妳仙法是長進不少沒錯……但……心思也越加難以管束了!

 

「像你們這些天界的領導階級,根本不明白底層眾生到底在想什麼!你們制定了一條違背天性的自然法則,你們這些精英神仙跟眾生離得那麼遠又憑什麼統治六界?憑什麼讓眾生奉爾令為圭臬!你知道你們的嚴苛律法跟眾生的生活離得有多遠嗎!在現實生活根本無法運作!」

 

「律法講得是理!神仙不得有情,才能成為公正的仲裁者,若講情面,人人有情,其心各異,如何端正經緯,公平裁判!真理不一定順情,更何況萬情各殊!真理若縱情易動,時時而異,豈能恒常!」領導者的心態豈能與平常眾生一般輕易為七情六慾所縛!「神仙的心就必需硬如鐵石,剛正不阿,不為常情所動,眾生如此容易被煽動就是因為心志不堅-」

 

「飲食、男女,如果眾生這兩樣都滿足了,必也知道養護其心、堅守其志,民智一開,豈能讓人說煽動就煽動!你說神仙的心必需如鐵石,應淵君,石頭就真的無情?上古天破,女媧煉五色石補天,石若無情,為何甘受烈火焚身,為蒼生粉身碎骨補天?女媧補天亦是出於慈悲,慈悲由何來?來自於一顆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心!既有心,必生情,神仙有情,所以對眾生慈悲,若神仙當真斷情絕愛,那麼女媧就不該出手補天,因為眾生生死各自有命!眾生有命數、世界亦有命數,神仙為何出手相救?」

 

我……我居然一時之間無語反駁!?妳……妳哪裏來的奇思妙想?帝尊給我的教育……他言慈言悲卻從不言情!

 

「誰說石頭無情?靈石亦可成精升仙,出於深山,出於岩壑,只因一顆渴盼的心。應淵君,你下界巡察平亂,一定聽過一首詩『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以石喻心,江流不轉,為妾沉吟,就算你把自己的心當作石頭,終有一日,當你遇到一個對的人,亦會生情。」

 

放肆!「我-絕、不、生、情!」我平素就是太縱容妳,「明日,除了仙法典籍,不允妳再看這種無益修行的外道典籍!我會命陸景清空妳房內的-」

 

妳明媚的小臉立刻暗了下來,咬著下唇,不一會兒,水珠在妳眼眶打轉,然後,妳抑制嗚咽,

 

黯然消魂的聲音傳來:「應淵君,五百年前,你便不該出手救我和姐姐,我……我若到魔界一定比現在更自在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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