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字如嵐

木末紅萼點點似血，此夜未央，凡間正值秋波淒染時間，凡人有詩『秋江兩岸紅蓼深，都是離人眼中血』，

與人分離是何種滋味？

紅蓼夾岸焚燒，定是美極了的野火畫面，可是為何叫人觸目入腸、愁深化血？杜鵑思鄉啼血，離人想必是思人泣血，究竟會思念到什麼樣的人思念到心潮起伏、落紅如落淚？

是不是有一天我若與姐姐分離，也會這般顆顆淚拋、點點血灑？

我的身子骨向來比芷昔強健，這點我是知道的。但是尚未化作人形時，枝較我高、葉較我茂、根較我長的芷昔無論風雨總是撐在我面前，我想，姐姐是很喜歡站在我身前替我遮風擋雨。

我也享受被姐姐保護的感覺

四葉菡萏一族僅剩我與芷昔二人，縱使我心知肚明芷昔的身子骨比我弱，我亦是會假裝不知的……偏偏……

五百年前，剛化作人形時，那個高高在上的清冷帝君竟在芷昔面前一語道破！？

雖是帝君，但是顧及芷昔，我還是怒氣沖沖地啐他一句：

你這小人！

我自幼讀書習法就快，我也不明白為何雙生蓮中的強者會是我？

但芷昔好勝心強，堅持不懈，我常常很佩服姐姐的毅力，我也明白姐姐用功努力比誰都深，芷昔的苦功我看在眼裏，所以，就算，天界的人都認為四葉菡萏的姐姐是強者，而我是弱者，那又如何？

我不在乎

刻苦努力比不學無術的天才本該就更讓人欽佩與敬重吧！

而且芷昔下的苦功也沒有白費，她如今是仙齡最輕的妙法閣副掌事，有這麼一個優秀的姐姐令我很是驕傲。

我顏淡啊，就愛跟錄鳴泡在藏書閣，翻遍詩詞歌賦、讀遍戲曲小說，然後有一天，我想進文淵閣，當一個名聲響遍六界的話本大家！

我對仙法沒興趣，對晉身仙階也興致缺缺，四葉菡萏有芷昔光耀門楣就夠了，我要縱情在文字海中，編織一個又一個扣人心弦、動人肺腑、感人落淚、示人以警、惹人捧腹、引人深思的悲喜故事！

原本想說有芷昔這麼個天之驕女擋在我身前，她的光芒足以罩住只想在紙字簍裏摸爬打滾的我，沒想到、

萬萬沒想到、

我的逍遙日子就在一次不小心撞壞了小人帝君的混元玉帶時到頭了！？

衍虛天宮是僅次於玉清宮的天界第二大上神居所，佔地遼闊，宮宇巍峨，光是偏殿便與正殿並駕其驅，難分軒輊；別院數重，幾進幾落，涵蓋吃喝穿住一切用物，仙侍居所、金經之閣、祕寶藏館、冥思靜軒、煉功校場……更不用提陸景看管的小橋流水，輕昀照料的林園花塢了……這些一座又一座的亭台樓閣的打掃工作全落在我頭上！？

幸虧陸景仙侍長待我極好，見我仙齡淺，撥了幾個小仙童隨我一起打掃，還幫我排了打掃日程表，但是，天地可鑒，整座衍虛天宮打掃個遍要人間一年！

而且這還是陸景放水的行程！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這種落難時刻就可以看出一個神仙的仙品。

衍虛天宮裏陸景掌宮中內務，輕昀主對外一應人事，陸景忠厚勤懇，輕昀客套圓融；輕昀對我雖然禮數周到，但是一點水也不放，開口便是帝君之命不可違逆，閉口便是衍虛天宮聲譽最尊最上；陸景甚少打官腔，只會像個老頭子嘮嘮叨叨，但是叮囑完之後便常對我睜一眼閉一眼。

我偶爾會在晚上溜出衍虛天宮，偷偷進懸心崖找余墨。

小黑魚也夠仗義，會幫我捏肩捶腿或帶宵夜給我吃，此刻，這不，他還想動針線幫忙我修補混元玉帶呢！

「別！」我一把搶過他手裏的小人玉帶。

「怎麼啦？妳白天又要幹活，晚上又要寫《創世英雄傳》的劇本，偶爾還要燒腦研究棋譜，我擔心妳把身子骨熬壞了。不就是條玉帶嘛，這我還行。」余墨說著說著又想奪我手中玉帶。

「欸~~你有所不知，那個小人帝君精明得很！上回你只不過是幫我繡了一個龜殼，他立馬發現！罰我抄《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100遍！說什麼正眼法藏，一眼便可觀出真經偽經，他是拐著彎罰我假手他人！」

「他仙法這麼高？連我幫妳繡一個龜殼他也知道？」

「仙法不高能當帝君嗎他！」

「顏淡，我看妳別跟他比試了，就按錄鳴說的，放低身段，示個好、服個軟，趕緊地把混元玉帶修補好，然後再拜託北溟仙君向應淵君開口讓妳回懸心崖吧！」

「小黑魚，怎麼這麼沒出息！你瞧我努力鑽研棋譜，不就破解了他多盤棋局了嗎。」我可沒同余墨說，我是雙生蓮中強的那一個呢！「而且是小人帝君親口答應我同我比試的。」

余墨疑惑，皺起少年清秀的臉龐：「那個應淵君也真奇怪，罰妳進衍虛天宮做苦工，逼妳抄仙法典籍，妳捉弄他卻也沒再罰妳……」余墨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他不像小人，倒像北溟仙君教我那樣像個師父啊……」

「管他像什麼~欸~」我正煩心手頭這椿輕昀丟給我的燙手山芋。

「怎麼啦？」余墨湊過頭來，見我不斷翻看手上的卷軸歎氣。「……妖魔冥三界聯手舉辦的三界第一美人選拔？」

「輕昀說，凡間美人再怎麼美，也是韶光短暫，而且入選的美人會無所不用其極的使用靈力取勝，所以這種千年一次的選美大會，歷來都不會把凡人納入。至於修羅界創世之戰時被打成一盤散沙，所剩無幾，哪還挑得出什麼大美人決賽－」

余墨打斷了我：「既是妖魔冥三界的事，關妳什麼事？」

「天界面子掛不住啊！據說之前都是天、妖、魔、冥四界盛事，可是自從五百年前，魔界長老爍驊為了爭奪我與姐姐這株雙生的四葉菡萏敗給小人帝君，這一次的選美大會就刻意不邀天界參加。」

「妖冥二界不是都忠心臣服於天界嗎？他們敢開罪天界？」

「妖冥二界向來夾在天魔兩界之間，兩強之間難為小，這不，紛紛暗中修書上奏天庭，天帝馬上派仙使陶紫炁傳喻魔界，言此盛事九重天必會派出美人參賽。」

「所以……妳要代表九重天出賽？」余墨斜瞟著我。

他這是什麼眼神！嘴上不說出懷疑，但是臉上滿滿的都是懷疑！我也斜瞟著他：「你以為我想？要不是衍虛天宮只有三個女仙侍，一個是仙齡有小人帝君一半大的廚孃，一個是仙齡不到我一半大的小仙僮，我會被推出來當衍虛天宮的代表！？你……你這個嫌棄的眼神比起今早交給我選美手冊的輕昀有過之而無不及！」

「哦~~~」余墨恍然大悟：「所以只是代表衍虛天宮參加初選。放心吧！顏淡~~」他伸手拍拍我的肩膀：「過個場而已。別擔心，還是把妳的全副心力都投注在《創世英雄傳》的劇本上吧！

「余墨，所以，我在你眼裏就是一個這麼沒有魅力的女仙嗎？」我的勝負欲起來了。

余墨啊了一聲。

「我……我再怎麼不濟，好歹……好歹也是上古珍貴的四葉菡萏後代啊！是藥師琉璃光如來親手帶來這個紅塵的四葉菡萏後代啊！我……我腦子壞掉想醜也很難吧？雖說天界美仙如雲，但要像四葉菡萏一樣美而不俗、窈而不妖、靚而不豔的……應該也沒幾個吧？」不是我自我感覺良好，而是，我是一個有眼睛的女仙啊！「不同你說了，」燈殘鼓漏，已是二更天，我從蒲團一骨碌躍起，左拎小人帝君的混元玉帶，右拽我的《摽梅堂詩話》，奔出余墨房間。「改天再找你算帳！」

懸心崖紅蓼正豔，不理余墨的碎語，彷彿聽見他幾句：我不是這個意思、顏淡，在我心裏妳自然是最出眾的！

奔出紅蓼花陣，把余墨的話讓花火燒掉，「在你這條小黑魚心裏出眾有什麼用啊！你又不擔任選美官！輕昀說至少初賽不能最後一名！」

一路順風地乘雲，在衍虛天宮一待就是十年，虧我天資聰穎，小人帝君動輒逼我罰抄百遍的仙法典籍讓我爛熟於心，這御雲術我使得十分得心應手，幾瞬之間，我便已飛至座落在東極仙島的衍虛天宮。

天宮外，亦一片熾火燎燒，宮內之仙好夢正酣，宮外之花繁華盛放，桃花比之懸心崖的紅蓼更加嬌豔也更加撩人，紅蓼是藥，桃花是春藥，哈~小人帝君也允桃花遍植衍虛天宮之外！？

他這人不是最守天規的嗎？

天規首戒為情戒，而且，小人帝君時常擔任執行官的角色，妙法閣前掌事絲璇仙子就是被他處決的。

凡人作詩，慣以『興』起，以景牽情、以物引情，字字不離情，這桃花向來就是歡情款洽的嫁娶象徵，放任它們在宮外一隅紅火燒不盡，觀者能不動情？能不心有所感？

這些假道學當明眼瞎子的神仙啊~~~

夜已央，雲絮初散，月色光霽，天涯夜星迷醉不過桃林，棄滿天星辰於不顧，我不抵幽香盈胸，晚點兒、晚點兒再進房睡吧……

「莫道男兒心如鐵，君不見滿川紅葉，盡是離人眼中血……凡人的感情真是豐富……見紅蓼是血，見紅葉亦是血，心窩處是如何翻攪才會榨出淚一般的血呢？總是離人才會見紅就嘔心頭血吧……」我撥了撥一枝嫣然搖動的桃枝，一笑：「就你招搖，人家紅蓼離愁，紅葉別恨，偏你更深人悄、誘人攀折，居心不軌啊！居心不軌啊你~~你若化為仙，肯定讓那小人帝君燒了去！」

我話才說完，手中的桃枝剎那間化為一團火星，往我指尖撲燒，火星似火鳥狠狠啄了我的手指一下！

「是誰！？」我又痛又愕地轉頭：「小－應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