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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算來了。』

香醉山。

我坐在夢隨河畔,手裏握著根紫絲竹做的釣竿,這是第四天狼做給我玩的。但我把鉤兒從彎的換成直的,仿那個姜太公,等那個……文王……

集部上神。

夜已央,他卻還沒來。我好無聊的斜斜的側躺在岩上,一手支頭,一手玩我的釣竿。

爹爹要我來見第二夜與第四天狼,他說我兩萬歲的年紀也該訂個親,不能老窩在東王公的花園裏做花匠。

我在東王公那兒見了不少男神仙,平心而論,與他們相比,爹爹的眼光算獨到,這兩個身挑西極天柱與北極天柱的神仙,外型好、修為深、法術強、知識水平也不在話下,瞧他們在香醉山這次審定大會上的發言,雖然大多是場面話、應酬文章,卻見兩人各成各的大家,各有各的風範,各有各的粉絲。

我與海嬋被派作東王公的代表,參加這次女媧娘娘在香醉山召開的審定大會;海嬋喜歡唐詩宋詞,我卻偏愛元明戲曲,尤其是《西廂記》,是如何的玲瓏剔透心,才寫得出那般濃淡皆靈的字句?

誰說淺雲為幽,淡嵐即雅?

我向來不相信。我從來只愛紫,淺紫再怎麼淺,依然有抹豔色在。

濃墨亦可輕巧,重色亦可飄揚,且看是落在何人手上而已。

紫絲竹?唔……這個第四天狼對我挺用心……

他生得很是好看,這次審定大會,他與第二夜兩個神仙最吸睛,英俊挺拔,相貌非凡,第二夜冷漠,第四天狼疏離,他二人氣質有些像,所以兩個老是湊在一起,只是……第四天狼的眼睛老是溜向我,我常常被他瞅得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我又被他的眼睛抓住了……看得我都隨著瀟瀟亂轉……

我跟瀟瀟……在香醉山初識,她一直住在香醉山,真是奇怪,她明明就是東海的龍女,據說龍女有成佛的記錄……反正我就是好奇她怎麼不是住在東海而是住在香醉山。

龍女有一點兒害羞,這是我在香醉山十多日第一次見落落大方的龍女扭捏了起來。

龍女說她許給了靈均,便讓女媧娘娘接來香醉山住,等這次審定大會後,兩人就要成親。

原來她是集部上神的未婚妻。

我在東王公那兒隱居,東王公也不大愛理世事,所以平常我們也不八卦,就在方諸山過我們的太平日子。集部上神與龍女的婚事應該是召告過天下,只是方諸山不當回事兒。

『靈均?生何相貌?』我問。單身的女仙大多關心這個問題。

『空靈俊秀。』瀟瀟輕語。

『若用一種顏色來形容?』我再問。

『透明的白。』

『既是透明,又怎會有白?』

『說明他的空靈俊秀。』瀟瀟輕笑,『是妳要我用一種顏色來形容,透明……要怎麼落彩?我只好勉強挑個白來襯他的透明。』

『文字遊戲。』唔……聰明的女仙……唔……不置可否。

『我的夫是集部上神,文字遊戲信手捻來,有何奇怪。』瀟瀟再笑。

『紫也可以襯出他的透明。』我道:『非要白不可?』我瞧著眼前一身粉衫的女仙。

瀟瀟收起笑,凝神一思,『也是。』

我的夫?有個夫……就能讓個女仙這般神采奕奕?所以爹爹才要我訂親?『他與第四天狼相比,誰較俊?』

『自然是靈均。』

我哦了一聲。

『問我怎麼會準?』瀟瀟又綻出笑容,只要談起靈均,她便止不住地微笑。『他是我的夫。』

又再一次強調她的夫。有夫有什麼了不起,一直提。我也可以有個夫,我也即將有個夫……第四天狼挺好,但……

我想見見靈均,成佛的龍女之後,為何不想再潛心修佛?倒貪著了欲界中事。『他是妳的夫,那……』我笑問:『他可親過妳?』

『……我們還沒拜堂成親……』瀟瀟又扭了一下,偏過頭去。

『這跟拜堂成親有什麼關係?親便是情,無情怎麼成親?』

『親不一定有情,』

『但有情一定想親。』我很自信的打斷她。

『妳也是在玩文字遊戲。』

我哈哈了兩聲,忽然,有一隻白蝴蝶飛了過來,落在我的裙擺。喏,紫與白,也很搭。

『走吧,未時要重注《牡丹亭》。』瀟瀟揪著我的衣袖。

『妳先去,』我抽手,一晃動,白蝴蝶就飛走了。『幫我佔個好位子。我等等就到!快去!《牡丹亭》一定有很多女仙搶著前排。』

『好吧!我先去佔位子,幫妳佔個好位子。』

『唔,我要個最好的位子。』我的心思全被白蝴蝶引了去。

一路,我追著白蝴蝶,

好靚的白蝶,蝶翼透光,曖昧不明,在午未之交的陽光下,撲撲拍打,

光線脈脈,我追著白蝶,眼看就要抓著了-

白蝶翩翩又飛了!?

這般頑皮的小東西,我不熟路況,闖入一片紅彩紛呈的櫻桃樹林,白蝴蝶似有靈性,在我眼前打轉兒,誘我,引我……

『小妖精!』莫非真有靈性?莫非是哪個神仙的引路信使?

最後,白蝶竟停在那棵最高大的櫻桃樹上!?

我跳著、躍著,始終構不著,正想使個仙法,沒料到,手掌般大的櫻桃就不偏不倚的落在我手上,揚起頭-

誰說出水芙蓉是用來形容一個女人的?

他一襲白衫,風姿綽約,在午未驕陽下,曖曖內含光。

我躺在岩石上正在回想白日那位上神無比清麗的身姿,釣鉤一動,真奇了,直的鉤居然還有不知死活的魚蝦撲上來!?

更何況,那直鉤上的不是活生生的蠕動的小蟲兒,是我的一段紫絲帶,我在直鉤上別出心裁的打了一個蝴蝶結……真是可惜了,那隻白蝴蝶沒捉著,我想著白蝴蝶,便打了個紫蝴蝶結……

是有多餓?

是有多蠢?

我趴在岩石上,手握著跳動的紫絲竹釣竿,玩心大起,想見見自己是釣到了一隻怎樣飢渴又迷茫的獵物,紫蝴蝶結在河面上飄浮,彷彿被什麼牽引著,一下兒朝左,一下兒朝右,一時不甘被銜下水,一時掙扎跳出水面,我手指運勁,與水面下的力量對峙。

『呵……小妖精,明明是你先上鉤的。』我挑著笑,眼看自己的紫絲帶就要被扯下水-

一扯釣竿,水珠四濺,波瀾大起,啪的一聲,釣絲斷裂,月光在河面散成一片,零金碎玉間……

那抗雪拒霜的白芙蓉亭亭玉立在我眼前!

他指間露出一段纖纖紫帶,分明就是我綁在直鉤上的紫蝴蝶結。

原來……

是這隻妖精。

惑亂女神仙的男妖精。

激起女仙爭奪之心的妖物。

令我……

一見鍾情的白芙蓉。

世人皆說第一世家的千金,養在太陽神的方諸山,美豔照人,不可方物,我想知道,我是否也能把他的防衛燒成了灰燼。

我坐在岩上,玩弄我的釣竿,眼裏裝滿這朵月下搖曳的白芙蓉,男神仙這般體貌英俊、傲雅清逸,是要毀了天下女仙的體統教養嗎!

我輕笑:『怎麼來的這麼遲?』

他沒說話,風逐白衫,月盪黑髮,在漆黑的夜裏,集部上神泛著朦朧朧的光,教人……更心癢難耐。

妖精。

『你讓我等好久。』我依舊坐在岩上,依舊玩著我的釣竿,一手把玩,唇輕呵氣。『香醉山的夜晚,有點兒冷。』

集部上神站在河對岸,黑眸沿著河水流暢,忽地一陣落花流水……

我笑道:『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無心待落花?』

我看了看河水上載浮載沉的七彩花瓣,再瞧他:『可現在落花與流水是捲在一塊兒,集部上神,你說,這流水究竟是有心還無心?』

雲重露沉,白衫高潔,他眼一徘徊,依舊與我相顧無言。

人都到了,不說話,是什麼意思?我眨眨眼,裝模作樣的要收起我的釣竿。『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

夢隨河讓花瓣點綴的富豔異常,集部上神涉水而過,

我笑了。

『我來,』神仙是不需要褰裳的。他輕踩水面,每踩一步,足便生一朵白蓮花。

白蓮花?芙蓉是豔了點,但更添欲界顏色。蓮花太聖雅,出汙泥而不染,頗有距離感。我不要他這般隱逸清冷,我情願他綻放在人間煙霞裏。

我喜歡他,他擊退了我見過的所有男神仙,即便是第四天狼,也只能排第二。集部上神,賽過任何人。但他若太過清高幽獨,我會搆不著。

他停在岩前,微微抬眼瞧我,聲音隨著流水,清音深冷:『是要叫妳快回房歇息,還有,第一世家的千金,再如何天真爛漫,放養在方諸山不聞世事,可妳身負第一世家的家聲與東王公的聲譽,從今往後,不可再與其他男子私下密約,夜半相會。』

我唔了一聲,要嘛不開口,開口就一頓訓,白日裏,我只介紹自己的姓名,可他……還特意留意了我自小被放養在方諸山不聞世事……『集部上神,出世高人,好不月白風清,冷靜自持,端莊自制的龍女跟你還真配……她用的她的嘴,餵過你櫻桃沒有?』

應該不是我錯覺,河水暫時止了一下,又緩緩流動,

他玉一般的俊貌顫了一下,默墨的眼睛懸在我臉上。

『你與她夜半私語過沒有?』

集部上神輕輕蹙起眉,

嫌惡?

覺得我輕佻?

我哼了一聲,我自恃貌美,不可否認,貌美為強。無論男女,樣貌與身形只要領先群倫,人生或仙途就順利了一半。

我從來就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仙,就算我被養在方諸山,但是東王公對我的所作所為總是睜一眼閉一眼,我常常與海嬋偷偷下凡,到人間遊歷。王公巨邸,富商大宅,平民瓦舍,勾欄妓院,我從沒少逛過。有些顛鳳倒鸞、吹簫馳騁之戲,海嬋不敢看,但我總是手遮著臉,大大方方的偷看。

又不說話,還皺著眉,那手裏還揪著我的紫絲帶做什麼!

我胡亂將第四天狼送我的紫絲竹往河裏一丟,朝他伸手,『話不投機半句多是嗎?那你把我的紫絲帶還我!我與別的男神仙私語去!』去找第四天狼!他一定不會拒絕我!我瞧他也很俊,雖然……

我比較想得到眼前這一個,但是這集部上神好不解風情!

今夜露白,白衫更透明,像霧撓人的心,他不言不語不動,我躍下岩石,伸手就要奪,他居然偏身,不還我!

靈均上神在夢隨河凌波微步,身形輕靈,我法力沒他深,這裏又不是我的地盤,能勉強立在水面上與他周旋已屬不易!

他迂迴往復,袖翻無常,紫絲帶在他一身白很顯眼,成了我唯一的焦點,水溼透我的紫衫,他黑眸晶瑩,我踩水踐珠,卻絲毫溼不了他也奪不回紫!

我靈機一動,施法,把紫絲帶變成一條紫蛇,攀上他的手腕,集部上神眼一瞥,我趁他低眼的瞬間,揪住滑溜的蛇尾-

紫蛇張口就要往他臂上咬一口,集部上神出手更快,我忽感腰間一緊,竟是一條白蛇纏在我腰間,白蛇通體雪白,張出舌信,分叉的舌信探入我前襟,我腰一冷、心一驚、尖叫:

『啊-』我一個不穩,跌入水裏-

原以為是冰冷的河水迎接我,沒想到,卻是他溫暖的體溫-

『還敢去找別的男神仙夜半私語?』

『啊?』我懵了。

『還敢用嘴巴餵別的男神仙櫻桃?』

我又啊了一聲。

『白天用蛇騙我,現下就真變一條蛇給妳。』

瞅住他眼裏隱約的戲謔的笑意,我才恍然大悟。

這個集部上神……也不是完全無動於衷!

我見他抱著我,順手,就將我的一雙手臂環住他頸項,我在他懷裏,很清楚感覺到他微微一震,故意說:『我冷。』

他漂亮的俊臉在月光下微紅,我看得很清楚,他飛身將我帶離夢隨河,衝破一道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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