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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不染落寞地走入琉璃巖,闕處靜正在禪房裏打坐。

她竟回來了!?

褐色的雙眸睜開,雨來的不易,他降服自己的心更不易。

風流浪蕩的雲中君看透了一切,局外人的眼睛總是特別利。

靈均貴為創世神又如何,只要他身捲局內,又事涉不染,文章之神也無法冷靜了。

雲中君要他想,不染的需要是什麼?

闕處靜第一個念頭是,她的需要太殘忍。

不染,妳需要我的支持去愛靈均不是嗎?

闕處靜自禪房走出,巖穴外依舊風雨大作,他識相的離開櫻花林,然後走進了琉璃巖裏的禪房,坐在了恩師的像前。

這二十萬年,他從頭到尾的奮鬥是什麼?

他是醫,卻懷著復仇之心在白露山待了二十萬年,恩師說醫者痌瘝在抱,而不是懷恨在心。

月光遍照菩薩的最後告誡:『你要憑你的良心和尊嚴從醫,你要盡你的力量維護醫者的榮譽和高尚的傳統,你不被容許有任何國籍、種族、文化或地位的考慮介於你和病者之間。你將要盡可能地拯救眾生的性命,從受胎開始。處靜,你要鄭重地、自主地,以你的神格在為師面前宣誓約定。』

逢羿他沒救,他為了一己之私,他有過;靈均他恨,因為與處陰的手足之情;但是現在不染是最大的變數,在恩師像前,忽然一刻,他似是迷又似是悟。闕處靜沿著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走去。

從前,靈均每天都會派一個小仙僮送衣服來,她整身……旁人看得見的……都是紫,墨不染一件又一件的卸下身上的任何一件絲帛。旁人看不見的最裏的兩件……

闕處靜見她完完整整的一身白嫩顫紅的站在他面前。

墨不染瞥眼見他,失魂落魄的神情震了一下,巖穴外的大雨將她打的溼泠泠,髮絲貼在她臉龐、腮旁、肩上、手臂,最裏的兩件褻衣與褻褲則密密黏著她起伏的身軀。

若隱若現。

闕處靜盯著她,從上到下,逡巡幾遭。

他渴望她,卻一直在壓抑。

他救了他,她卻沒有實踐她的承諾。

因為他也沒要她兌現。

「處靜……」她低下頭,低聲啜泣:「我要走出去,不知道何時能回來,答應我,做你該做的事。你是醫,了不起的醫,未來的醫神之王,郁離館集天下知識之所在,當然也要備齊第二夜的絕世奇毒。這是責任,不能挾帶私怨。」可墨不染內心一角還是掛記著他,靈均,你佔了我的心靈、我的思維好大好大一塊,但是……幾次三番的流離輪轉……天狼的爪子也抓下了她好小好小一塊血肉……「按前說的,你扣下其中一毒的解方,讓他心生忌憚,不敢殺你。我有淨華,他……他上次一傷……我也曉得神劍的威力……我不明白為何第二夜讓妙華殺過之後竟能不魂飛魄散,但……我……我不要你賭,我不知道你有沒有你孿生弟弟的好運氣……妙華若殺了你……我只怕再也見不著你……」

天狼的付出、二十萬年的忍辱、屋簷下的受制、烈愛的壓抑、欲焰的燒灼……值不值?闕處靜走向她,聽她聲聲低訴,若他不是還身負五十萬年的修為,他恐怕聽不出她幾乎含在嘴裏連成一串牙齒打顫模糊不清的低語。

值!

闕處靜告訴自己。

不!他再告訴自己:對墨不染,不要去計較值不值!

處陰說他如果不跟靈均比陰險毒辣、他如果不違醫之道,那麼不染永遠是靈均的第一不染-

但,

不是這樣的!

現在,

站在他眼前的

是墨不染

她姓墨

不是第一

若想到這個字,那便還有心計、還有比較、還在秤斤論兩!

闕處靜記得黑紗帳內的黑狐狸與紫狐狸,他有些明白了,他的承諾,是在心裏守的,她也許不知道、也許安不了她的心、給不了她希望,但是,他確確實實守了他的承諾。當無緣成為局內人的雲中君跳出來清晰地指出關鍵所在時,他就明白靈均的如意算盤早讓天砸了。

靈均焚了書,間接導致上一個大千世界的毀滅,他與第一不染定情的香醉山沒了,第一不染死在了冰砌雪造的玄武宮裏,雲中君已瞧出焚書的報應,但靈均是他的主君,他心懷不忍猶想補救,所以揭示了這個真相。而,他,不願意讓他的主君知道這個真相。

第一不染縱然是墨不染的前生,但墨不染終究已不是當初那個癡愛靈均的人了。

不染,好,妳願意給我一點點,那……也很好。「妳要去哪裏?」闕處靜走到她面前,雙手捧起她的小臉,拇指揩去她的淚水。

「回歸。啟程」

「……妳同他說了嗎?」

墨不染咬了咬唇,心腸一轉,在闕處靜面前眼淚一直掉一直掉,哭的不能自已。她的記憶裏,是天狼,是天狼多次出手相救,是天狼追逐著她,而她不斷不斷地追逐著靈均,她楔而不捨,最後,卻是死在天狼懷裏。這是她的記憶。她不是靈均,而靈均沒了記憶。她對天狼有歉疚,好深好重的歉疚,因為在那一個大千世界,她始終沒有辦法回報天狼……

那天,她抱著昏迷不醒的靈均,卻一直唸著處靜,她滿腦子想的是怎麼求處靜救靈均……處靜沒有拒絕她,他去救了,他把她帶在身邊,他還教她習醫,可他沒有要求她……

夢中人告訴她,有些話要爛在心裏,不可以講給靈均聽。

那麼,她可以講給處靜聽嗎?

靈均沒有做錯什麼,可是勢已不在他那邊;處靜仍然是處靜,可是……「處靜,第一不染對靈均,是一見鍾情,上一次,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愛他,用盡全力就為了想跟他在一起……可是這一次……」

「我明白:」雲中君最先明白,「妳還是妳,妳也不是妳了……」

「你居然懂……」

雲中君也懂,但妳不知道他懂,妳的世界永遠把靈均排第一

闕處靜不知道他是不是排第二,但是至少,墨不染願意將他擺進局裏,這一點,他比毫不被人在乎的雲中君幸運。

人、神、眾生……說到底,就是努力在刷存在感。再偉大的神仙、再有權有勢的人物、再猥瑣不堪的畜牲……都在各自討分別的關注。大澈大悟的佛菩薩,才講空,才會抱著不得不的慈悲被關注。

她偎在他懷裏微微顫抖,輕聲啜泣,「我請他放過你,但是我毫無把握,可是我還是得走,對不起,我不會為了任何人留下來,不為你,也不為他,我要為我自己走出去。」

「什麼時候回來?」他無能為力,如果,連靈均也留不住她,他又如何能留下。

「不知道。也許我會死在路上。」

「不會的,有靈均在,他便不會讓妳出事。」他的情敵能保護她,但是他不行。

她體會到他的無奈,她亦能理解。「處靜,專心一致完成你的任務,便回黑狐國繼承王位吧。父母在,不遠遊。再叱咤風雲、再卓爾不凡、再胸懷天下,可是壯志凌雲過後,一切都將回歸塵土,靈魂總要落葉歸根。王上與王后好不容易才能結合,你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你真的忍心不顧?王上有多麼驕傲你是知道的,你要他將自己的王位拱手讓給其他支脈?處靜,紅塵向來都身不由己。連創世神也身陷其中不是嗎。你要回家。至少你還有一個家。你一定要回家。」

「不染……」闕處靜與她以額相抵,他知道她一直都很堅強,她卻還嫌自己不夠強,命運不斷將她逼向刀子口,她還要將自己推向不知名的刀山劍海……但他拉不回她。

她好冷,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她咬著發抖的下唇,闕處靜輕柔的摩挲她冷冷的臉頰,「處靜,我對他說了一些……我不願意卻又不得不說的話……為何他不能抱抱我、親親我、與我好生溫存一番?為何他眼睜睜看我走?」

褐眸低掩,沉了半晌,「冷嗎?」

靜了一下,她緩緩地嗯了一聲。

闕處靜雙臂更加施力,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裏。

「處靜,他為何不能像你一樣呢?」

不染,妳為何這麼殘忍呢?闕處靜抱緊她,恨不能將她揉進懷裏。

每一次輪迴就洗一次人際關係,輪迴洗的不只是血緣,還牽扯了其他的因果,墨不染抬起臉,心酸又心傷地看他,「他每次都會哄我,為什麼這一次沒有呢?」

「因為,」傻瓜,「妳要他作出保證我安全的承諾。」

「唔……」墨不染閉上眼睛,溫暖的胸膛和緩她的神經,她偎在他胸口,輕聲歎息:「處靜,你說,創世神為何在此時犯傻?也許他只要像你一樣抱緊我……說不定我就暫時怯弱了,又退縮了,若他……再同我恩愛一番,或許……我便打消了冒險的念頭也說不定……」

「哦?」闕處靜輕掠她上身的潔白絹帛,手指一挑,飄飄飛落。「同妳恩愛一番妳便會打消冒險的念頭?」

墨不染默了一下,

「同妳……」闕處靜因摘採草藥而長滿繭的手指,那粗糙的繭沿著她的頸項,從後背、脊椎……

「處靜,你的手好粗。」跟他不同。

「我若同妳恩愛,」他粗的不只是繭,「妳會留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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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字如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