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字如嵐

洞中別有洞天，岩壁四周全部是天然的石櫃，裝滿書，是一間天然的書房。書房似乎很深，但他把我放在前庭柔軟的白絨布上，手一揮，我溼透的衣衫全乾。我的手，

卻還掛在他肩頸上不放。

他與我對看一陣，慢慢地，伸手想扯開我的手，我手一緊，他差點兒整身就要跌在我身上，他雙手撐在我腰側，低眉：『妳向來這麼豪放大膽嗎？』

『唔……』我眼睛轉了一圈，笑道：『我見凡間的女子都是這樣勾她們喜歡的男子。我有樣學樣。』

『……妳喜歡我？』

怎麼這般不自信的聲音？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有多誘人嗎？

『喜歡。』

他又一震。『妳常下凡？』

『嗯。集部上神沒到過凡間嗎？』

『不。我來此娑婆世界便在香醉山落腳，從來沒離開過香醉山。』

我很驚訝：『那你如何職掌天下詩文？』

『……居然和女媧說一模一樣的話……』他喃喃自語。

『詩窮而後工，集部上神若不多嚐些人間百味，如何明白文人的曲折心事與滿腹牢騷？』我直盯著他的深深黑眸，黑眸如鏡，反映著我。

『我師從文殊師利菩薩，妳不覺得我有明辨書文的智慧？』

『文殊菩薩，七佛之師，你的眼光才學自然殊勝，但是可能欠缺打動人心的情味。』

他沉默了一下，才開口：『情……《西廂記》裏寫得酣暢淋漓。』

我反射性的一問：『你曾嚐過那種酣暢淋漓？』

他眸光深邃的望著我。

我心一陣麻，手指一鬆，雙臂垂了下來。

他這樣看我……就像第四天狼那樣看我……

但第四天狼還能沒離我這般近，他近的……我都能感覺到他的呼息。

方才在戶外，風聲蟲鳴，月光雲影，流水環繞，自然萬籟，我還不覺一陣麻亂，可現在在同一個封閉的空間裏，那道瀑布將我與他二人和室外隔開，我……

我覺得我與他兩人是世外之侶。

『紅塵多穢，污濁不堪，我不喜歡下凡。哪個凡人能做盡百工百業？但是文人士子只要善於觀察聯想，知一理而通全貌，我何必一定要到凡間讓那些濁氣污染我。』他坐在我身邊，低而清冷的說。

『就像寂寞，寂寞這種情緒是每個人都有，文人有懷才不遇的寂寞，君王有稱孤道寡的寂寞，商人有算計失友的寂寞，婦人有獨守空閨的寂寞，總之都是欲求不滿的寂寞，只要我有這種寂寞，我何必要每個角色都扮演。更何況我不可能是女人，可只要我寂寞，我也懂閨怨詩。有些情感，不分男女，天人共感，不必拘泥於形式。』

他低低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我內心一動，輕聲：『靈均，你很寂寞吧？』

他一震，俊臉一白，別過頭去。

我在柔軟的白絨布上膝行，繞到另一邊，與他黑亮驚詫的眸對上：『你說的有道理，有些同情共感，是不需要經歷百工百業，只要掌握人情人性，不需要角色扮演。但是最基本的人情人性－集部上神－你已完全領略了嗎？』

『那妳說，要怎麼樣才算完全領略？』

『繁華過後的寂寞才是最寂寞，失戀過後的斷腸才是最斷腸，你要傷心一定要先開心，你才會知道，心，可以被蹂躪到什麼樣的地步。你才能在大哭之後，照著鏡子，發現自己有多憔悴、多蒼老。你才會明白天道是不可思議的殘忍與不公平……這些，是我在凡間玩兒的時候看到的人生百態。你嫌紅塵髒，但是髒裏有真，很現實吧。』

他靜靜的，沒說話。

『你喜歡瀟瀟嗎？』我好奇，不僅僅是因為我想得到他，而是，我想，一個沒有真心愛過的神仙如何啟發、守護與回應世間寫情高手的文人。

『喜歡。』

聽到這樣的回答，我有一絲生氣：『那你親過她嗎？』

『……』

見他動了動唇瓣，卻發不出聲音，我扳回一城的搶白：『你該不會是想說……我們還沒拜堂成親吧？』

集部上神又拘謹的皺了一下眉。

我大笑，笑到整個人躺在白絨布上，笑得快岔氣：『天吶……哈哈……你們果然是相敬如賓的一對！』

集部上神一揮袖，白玉般的俊臉掃過一絲怒意，起身就想走，我眼明手快，抓住他，讓他與我並肩躺在白絨布上。『別生氣……靈均，你……若沒離開過香醉山，那麼……你見過的女神仙多嗎？』

『不少。很多女神仙女妖精都愛上我的香醉山來尋詩文。』

『唔……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是，沒有一次像這次在香醉山的審定大會召集過那麼多女神仙。各有殊色。』

我又唔了一聲。

心裏正不是滋味，他卻一句話就讓我臉紅。『妳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一個。』

心臟被電了一下，他突然來那麼一句……讓我很不好意思。『比瀟瀟還漂亮？』

『嗯。』

我撐起身子，低臉看他：『按理說，在你心裏，你應該覺得瀟瀟才是最美的一個。因為她是你的妻。』

『我為何要說謊？』

我一笑，忍不住，低下頭，親了他的嘴唇一下。

正要抬臉，他卻雙手撫摸我的背，問我：『妳親我……為什麼都不把舌頭伸進來？』

『唔……』他這樣坦白的問，倒真真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因為……『我沒有把舌頭伸進別人的嘴裏過。』

集部上神一笑，他翻身，換我被他壓在身下，他長長的睫毛搧了搧，嘴角有一抹斜斜的笑：『我雖然沒去過凡間，但是……春宮也看過許多。』

我哦了一聲。他這樣壓著我……我心跳加速。

我去過凡間，見過男女歡好，不可勝數，每次都看得我心癢難耐，但，我也有我的堅持，若不是匹配得上我的男神仙，我豈可以和泛泛之輩交歡。所以，我二人也算旗鼓相當，看了不少，卻從來沒實踐過。

他低下頭，伸出他的舌頭，舔我的嘴。他先是舔我的下唇，然後是我的上唇，我眨眨眼，有一道電流閃過。

看過，跟親身體驗不一樣。

凡間的女子們常常在被男人用舌頭舔過後……會朝男人偎近……會在男人懷裏蠕動……

我克制下這種衝動，我還是記得……他是有婚約的。

『那你喜歡我嗎？』我問。

『我不是說妳是最漂亮的一個了嗎？』

見他就要把舌頭伸進我嘴裏，我推拒，『那你不要娶瀟瀟！』

『……不可以，我已經答應人家了，而且還是女媧娘娘舉行的訂婚儀式，我必需信守承諾。』

我推開他，生氣：『那你就不能把舌頭伸到我嘴巴裏面！』

『為什麼？』集部上神一臉迷惑。

我用力的推了他一下：『你想左擁右抱？一般文人士子幻想三妻四妾可以，其他男神仙我也管不著，但是，我第一不染的男人只能有我一個！』

『有妻有妾不可以？佛陀未出家時，不也娶了三位妻子？』

『花心！』我坐起身，可恨的聰明的集部上神，居然搬出佛陀來，讓我反駁不了，只能惱羞成怒。

『不染！』這是他第一次喚我的名字，他的聲音這般好聽，把我的怒氣驅散了，把我的心也叫軟了。

這次換他拉住我，俊臉還是那般無辜，但此刻，七佛之師的徒弟黑眸閃過一絲狡黠。

『妳為什麼不早點出現？我要是早見到妳，我絕不會答應跟瀟瀟的那門親。』他說的這般絕對，眼神這般堅毅，我都忍不住相信他了……

他臉又湊過來，我讓他把舌頭鑽了進來，我全身一陣麻亂，他嘴唇的碰觸讓我完全放鬆，什麼理智、什麼矜持全被他的舌尖劃破，我不由自主朝他偎近，腦袋被他的舌攪得完全無法思考，一剎那，他又忽地離開，呼吸十分沉重，然後在我額上用力烙下一吻。

『香醉山最近聚集太多神仙，我是文殊師利菩薩的弟子，又是此世的集部上神，我不能辱沒師名，也不能耽誤重任……』他在我耳旁呢喃，『女媧明天就會離開香醉山……』

我想要他更進一步，我想要他……像凡間男人碰他們的女人那樣碰我……『再吻我……不要停……』

『我會。』他輕聲笑。

集部上神是隻妖精……『明晚再來這裏……』他會毀掉女神仙的體統與教養。

『好，明晚子時，殊櫻洞前的飛瀑相見。走吧，我不能離開太久，不可以讓女媧發現異樣。』

『明晚子時，殊櫻洞見。』

我昏昏沉沉，睡眼迷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