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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離館。

這半年,六界沒有一首情詩,沒有一闕情辭,沒有一部言情小說,沒有一齣愛情戲劇。

文章之神再也不護佑那些滿腦情思的才子,他再也不賜予他們纏綿緋惻的靈感,縱有幾句隻言片語,也落於佶屈聱牙、陳腐俗套,不配獻世。

天界哀嚎,月老求饒,月下仙子親上憑虛宮,問文章之神為何不允情書往來,當時,靈均坐在正殿的王座之上,讓玄石打發了她,

要見情書,先將神仙的姻緣簿雙手奉上,否則,只能往舊紙簍裏面鑽,雖然千古情句歷久彌新,但是若永遠見不到新篇章,情之字句永難繼續,恐妨礙多少姻緣、拆散多少佳偶。

『靈均天尊,』月下仙子依舊咬牙切齒。『當初,是您親上月宮,硬是添上那一筆。』

靈均未言,作勢就要走,玄石此刻出聲:『月下仙子,家師只想再刪一筆,並多添一筆。』

『什麼!?天尊,您想刪了墨不染與闕處靜那一筆……這天帝已私下咐囑我……天界同意……月下仙子站在九十九階臺階之下,隻身一人在偌大的憑虛宮正殿,顯得勢單力孤。『可您現下還想添哪一筆?』

靈均再度坐下,讓大弟子玄石說出了他的意向,只見,月下仙子氣白了臉,只拋下一句:『恕難從命!』便氣沖沖的離開了憑虛宮。

恕難從命?靈均站在郁離臺上,眉毛一抬。那就讓天界繼續哀嚎,姻緣繼續阻斷吧。

萬物皆有靈,有靈就有情,有情就有慾,情慾不能交,生命何以繼?靈均低眸,手一揮,再刪一篇郁離臺浮現的情詩。

不得現世!

書靈長嚎一聲,靈均瞥眼一見,是《情詩大全》

文章之神唇角輕蔑一挑,像這種摘錄式的語錄,拾他人牙慧,他能容許祂的存在,是為了不愛看書急於求成的凡人著想,《情詩大全》的書靈能夠存在已屬萬幸,已是他文章之神最大的慈悲,還想要更多!

郁離臺再現一椿愛情戲劇,靈均白袖一揮,

刪除!不得現世!

貴為創世之神,他要整人或整神仙……

還、不、容、易?

月下仙子,不要考慮太久,否則,他靈均要添的可不只那一筆了。

「靈均……」有人輕輕喚他。

靈均抬眼,在白露山,能喚他名字的女仙,只有二人。

但來的,

不是他盼的。

不染,第一百七十三天。靈均在心裏默念了下這個數字,看著緩緩從郁離館走進來的女仙。

蕭瀟抬頭,看著面無表情,眸無波瀾的靈均。

面無表情,是因為心中無情,眸無波瀾,只因為胸口平靜。她勾不起他的波瀾、勾不起他的情欲,能怪得了他嗎?

但靈均還是很理智的。因為這也怪不得她。

「許久沒見你了……」蕭瀟努力擠出一個笑:「傷口好些了嗎?」她甚至沒瞧過他的傷口一眼,她從未進過他房間一步。這些日子以來……都是濛初師兄在照料他的傷。

靈均低下眼,揮袖,瀏覽郁離臺。

看著他的俊臉被郁離臺七彩光影照得綺麗煥然,更讓人感到一陣迷麗之美。男神仙……這般唯美、這般文藝……怎不叫人動心。蕭瀟下了一個決定,她輕抬腳,就要踏上郁離臺的第一階-

靈均抬眼,依舊面無表情,但眼神似冰刃,狠狠的截斷了她的足影、扼阻了她的意圖。

蕭瀟胸口裂開了,被他閃來的鋒芒劃傷,這種痛,很熟悉。這個水晶剔透的文章之神已經傷過她無數次。不只是此生。她是龍女,聰慧的龍女,她知道,上一世,他也這樣對過她。

蕭瀟縮回腳,龍女為何在文章之神面前這麼卑微,她抬頭看著他,靈均已收回警告的視線,他繼續低頭觀閱郁離臺。他眼裏沒有她。完全無視她。

「靈均,為何迎我上白露山?」

「因為妳父王的拜師帖。」

「文章之神可以不答應,世上想拜入你門下的女弟子還會少嗎?」剛上山時,他待她客氣而有距離,但他也有溫柔的時侯。挾她遨遊九霄,賞雲夢大澤的夜景;南坡洞之罰後,親自替她療傷;這一世,龍女便是在那些零星片刻把心掉在他身上……可是,從不染出現後,慢慢的……他從溫和變成冷漠……

「蕭瀟,我在工作。」靈均賞了她一眼,再低吟:「妳幾時這麼不懂事?」

「懂事的你不愛。」蕭瀟輕說。

靈均挑了一下嘴角,手一揮,郁離臺上的那首情詩頓時消失無蹤。

「你愛的,」蕭瀟像拿把刀刺自己的胸口,「不就是那個胡鬧的嗎?」

靈均居高臨下的低看她。

龍女捅破了窗紙,不是件簡單的事。看破的人不說破,這才是龍女。但如今她說破了,可見,她今天的態度與心意很堅決。他提起了那麼一點點與她對話的興趣。

「你……捨得把不染丟進南坡洞嗎?」可那次,他毫不猶豫的罰了怕熱的龍女。

「捨不得。」他很誠實。還補充:「一根頭髮也捨不得讓她燒著。」

刀子一吋吋刺入她的心。「但她卻在眾人面前削了你創世神的衣袖。」她從濛初師兄那裏聽來一些外界對靈均和不染之間的傳聞,不染在戰神率領的天兵天將與第一世家軍隊前削了他一縷白袍-

創世神-何等偉大、何等高貴!沒有這十個創世神,根本沒有這個大千世界!可是,一隻小小的紫狐狸,不過是得了淨華劍,居然也敢觸犯創世神的威嚴!?說這兩個一大一小的神仙沒什麼……「你若對我無意,為何當年不正口嚴辭向天族使者拒絕這門親?」爹媽以為她攀上了一門好親事,孰不知,齊大非偶這句話還真正是套在了她身上。這般強勢的配偶,若對她毫無真心實意,她只有吃虧的份。

「瀟瀟,我與妳,是老相識,我也怨,為何兩次都與妳糾纏在一起,我明明,就不……

靈均那句不愛妳還沒說完,雲中君水藍色的身形翩來乍到。

「你夠了沒?」雲中君止步於郁臺下,直直盯著他。

靈均閉口不語,俊臉水晶透明,折射著郁離臺七彩奪目的光線。

倒是蕭瀟被突然出現又態度不恭的雲中君嚇到,雲中君與靈均的交情不在話下,但是他平素雖然與靈均不拘小節,玩笑是葷素大開,沒有設限、沒有尺度,靈均不以為意,有時看起來挺樂在其中,可是,她來憑虛宮三十年,未曾見過雲中君像今日這般對靈均聲色俱厲。

靈均可是創世神,連天界的天帝也要給他三分薄面。她唯一見過不給靈均面子的,便是琉璃巖裏的闕神醫了。

「蕭瀟,妳先出去,我與靈均有話要說。」雲中君整個以客為主,但是靈均毫無責怪。

這兩個男神仙正以她看不懂的視線在交流。蕭瀟無奈的掠了掠髮絲,當女人將心失陷於一個男人時,再驕傲的龍女也變得渺小。

直到蕭瀟離開郁離館,站在郁離臺下的雲中君才又正色開口:「這口氣,你要嘔到什麼時候?」

『處靜是醫神,他說他的小木蘭香盒是最好的急救藥……處靜,怎麼辦?他好像快死了……處靜,你不該讓第二夜把〈紫磨心訣〉傳給我!處靜……處靜、處靜、處靜-全部都是處靜!

靈均眉一皺、眼一利、臉一冷、袖一揮、胸一窒、心一慟、怒轉過身!

「你暈的那天,每個人都嚇壞了,若不是東王公連三日晴光照耀,日不落地,以結界封住受傷暈厥的創世神,西王母要是來,我們幾個哪裏有辦法擋得住她!如果連我、玄石與逢羿這種等級的神仙都擔心害怕,更何況是不染!」

「你不懂-」

「我非常懂!」雲中君強橫的打斷他:「我知道你介意的是什麼!因為你也一直是我的介意!我嫉妒你、嫉妒闕處靜、我嫉妒你們可以與最美的不染糾纏、但是我一點機會也沒有!至少這輩子,她的美,是我守護的吧!但是,我完全不在她的思維之內!你-我的嫉妒-你居然還認為我不懂!」

靈均背對著他,緊緊揪著眉。

「我連跟別的女仙親熱,想的也全是不染!我讓她們穿一身紫,除了裏面的兩件,是我的水藍!櫻花林那一夜,充滿妒火與怒火的不只是闕處靜,還有我!你夠狠!」雲中君怒喊:「我看著那隻小狐狸……那隻清純的小狐狸……幾時變得這麼淫蕩……我非常恨!」

……你應該避開。我只想讓闕處靜瞧見。你既決定看,就不要恨。」

「她喊了幾聲處靜又怎麼的?與我相比,你創世神這點也不能容?文章之神,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玉潔冰清,你可不可以下一下凡塵!你可不可以不要只當個高高在上的評判者!」雲中君一手指向郁離臺:「你可不可以親身實踐一下觸目所及的理論!」

「我的愛不容許有瑕疵,因為我是創世神!」他有他的驕傲,這個世上,有幾個創世神!

大千世界,生靈無數,但是無量無邊不可勝數阿僧祗劫的生靈所居住的紅塵,是由他與其他九位大神合力所造,難道-他不夠特殊!?

他是個造夢者!他給眾生有瑕疵的夢、現實的夢,他告訴不染要妥協、要受他控制,他教育眾生社會的現實與殘忍,但是-他靈均是主角,文章之神是頂尖中的最殊勝,他要與眾不同!

「那你就是把不染一直往闕處靜那裏推!不夠美,你不要,你要最美的,而最美的,自然也有其他神仙想染。不染不是沒有選擇,她一時可以受你控制,但是不染的天性……就是野。靈均,狐狸,沒有不野的。即便在她最落魄、最失勢的時候,我看到的不染,她還是有她一套不順從的順從、不屈服的屈服。那三天,不染一直抱著你,你血流不止,昏迷不醒,她整個沒了主意,她是喊了闕處靜幾聲,但是每一句都有你!每一聲處靜都是為你而喊!這你還要要求什麼?是我,是我給她出的主意,我告訴她,闕處靜是月光遍照菩薩在此世的唯一弟子,他一定有辦法救醒你,是我叫她去求闕處靜,是我要她用盡一切辦法去滿足闕處靜,就算是用她自己的身體!」

靈均忍無可忍,尤其在聽到最後一句,靈均手指一彈,一道白光削過雲中君的臉頰,藍血星星如點。

雲中君手握拳,劃了一下吃痛的臉頰。看著手背上的血,這是靈均第一次,修理他。

跟了靈均五十萬年,他第一次打他!

兩個神仙皆怒氣盈胸,在郁離館裏僵持不下。

久久,還是雲中君按下了怒氣,「不染慌了,她心裏最親的人就你們兩個,你都暈了,她不去找他能找誰?」

靈均手指再一彈,雲中君另一邊的臉頰也見血。她心裏最親的人只能有一個!

痛!但、是-「你削我臉有屁用?」雲中君忍著疼白他一眼,外頭下起滂沱大雨,千軍萬馬般的雨聲從雲窗霧檻傳了進來。「你在這邊嘔氣、拿我出氣,不染就乖乖來找你?不染天天到櫻花林,就是想見你,你還想要怎樣?你叫她親自上憑虛宮?別忘了剛才離開的蕭瀟!現在外面下著雨,我看那隻傻狐狸還在櫻花林等你。」

「闕處靜在一旁拿傘撐著。」

雲中君再翻一個白眼。「靈均天尊法力無邊,你現在法眼一觀,看她是在淋雨還是有神仙在旁邊撐傘。」

靈均傲然默立,白璧沉立不語。

「別再撐了,這雨下的剛好,她又溼又冷,你與她好生溫存,這氣不就過了。小狐狸很想你,一是顧忌蕭瀟,一是怕你,她刺了你那一劍,心裏一直過意不去,你要讓她愛你不是讓她怕你。」他都這樣好說歹說,臉也被劃了兩道傷口,靈均還沒動沒靜,雲中君忿忿的踩了一下腳:「快去!不然與她好生溫存的可能就是闕處靜!」

雨聲如雷,他撐不了太久,因為,她撐不了太久,因為一旁狼視的闕處靜也撐不了太久……「多事。」靈均話還沒說完,白影便在郁離臺上消失。

雲中君望著空空如也的郁離臺,內心捲來黯然神傷的濤天大潮,與外頭這場翻天大雨相呼應。

靈均,你多麼幸運,比起我、比起闕處靜,你真的是個很幸運的神仙,連情敵……都無奈的被逼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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