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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處靜回琉璃巖時,看到的是這片景象。

他的藥櫃凌亂不堪,有的抽屜掉到了地上,有的半開,裏面的藥草被人翻箱倒櫃;有些珍奇的乾藥是不可曝露在空氣中,他一眼便瞧見已經受潮無效;有些做為藥引的珍禽與相剋的藥丸和在一起,抵消了藥性;連他的書房也是一片狼藉,循著喃喃的聲音,他走近,

「鏡光菱?珀桃驂?靈墟穴?中府穴?神藏穴?我是刺了他哪裏?」墨不染趴在一堆醫書中,拼命找尋。

一道黑影遮住了海明珠的光影,墨不染抬起頭,一雙又紅又腫的眼睛似是流乾了淚水,滿布血絲。

「他……他醒了?」

他低下身,看著眼前這隻完全失了光澤的紫狐狸。

當初,他拿她當藥靶時,她依舊散發著少女稚嫩童貞的清純之美,怎麼今天……

憔悴成這樣?

「處靜,」她艱難的嚥了口涶沫,「他醒了嗎?」

「不是叫妳留下來等,妳又不要。」

墨不染搖搖頭,黑髮散亂。「我……我怕我看不到他睜開眼睛……我怕我一直等一直等……他還是不會睜開眼睛……我怕……可是我想……處靜很厲害,處靜一定能救活他……他醒了嗎?」

「醒了。」妳可不可以不要愛他愛的那麼深?妳可不可以不要讓我一點機會都沒有!

墨不染稍稍鬆了一口氣,她笑笑,又皺眉,「處……處靜,你的醫書好難,我看不懂……」墨不染拿起一本又厚又重的醫書,手指不停也發抖,「這些穴道為什麼這麼複雜,肺經、太陰經……密密麻麻……」

「不染,」他輕喚她,

「啊?」墨不染眨眨眼,瞳孔失焦,「哦……嗯,我答應你了……」她將書本放下,顫抖的雙臂遲疑了一下下,圈住他的頸項。「處靜,那等你快……活了之後,你再教我醫術好不好?」

闕處靜掉下淚來,他緊緊摟住她,

她哭不出來,

他替她哭。

「好不好?」墨不染茫然的說:「處靜,我刺中他哪裏了?你藥櫃裏的藥草好多,可是跟那些藥書對不起來……處靜,你教我磨藥……教我辨識百草……處靜,我想學專治劍傷的醫術……」

「不染……」闕處靜用力的抱著她,心痛淚穿。醫神之手輕輕覆上她的髮,施咒,安定她的神魂。

「處靜,他會不會留下病根?處靜,你幫我治好他……我什麼都會答應你……」墨不染緩緩閉上眼睛,一陣睡意襲來之前,輕吐:「處靜……處靜……求求你……」

那麼多聲處靜,沒喊過一次那人的名字,

闕處靜心酸的淌淚,他雙手捧著墨不染的小臉,淚水一滴兩滴三滴四滴的不斷落到她臉上,他哀楚迂迴的低訴:「不染,可是妳心裏滿滿的全是他……不染啊不染……我弄不懂妳……我喊著妳,因為我愛著妳,可妳……不染,墨不染,妳一聲又一聲的喚我……我到底算什麼……妳心裏有沒有一絲一毫我的位置……不染……」


雲中君每天都來看她。

小狐狸,他從小看到大的小狐狸。

五十萬歲的神仙,再學藝不精,還是能織出一張櫻花被。

她改變了自己的作息,每天晚上,跟闕處靜下山,跟著他到雲夢大澤行醫採藥,每個白晝,她會帶著幾本醫書,來到淡墨櫻林,固定窩在最大株的淡墨櫻,看書看累了便睡去。

半年多了,雲中君每天都來,直到夕陽時分,闕處靜來尋她時,他才消失不見。

又睡著了……雲中君輕輕將櫻花被蓋在她身上,她老倚著這棵櫻花樹,他想,她與靈均就是在這棵樹下……

指尖停在絕美的小臉,這張臉,好幾次出現在他夢裏。『妳是不是想見靈均?』雲中君施法,將話傳進她睡夢中的腦海裏。

『不染,淡墨櫻有三種顏色,妳的心染了幾種顏色?』雲中君低低的說:『我懂妳,我了解妳,那天妳說了許多,可是妳若想再見到靈均,有些話,妳一定要爛在心裏。』

風吹來,吹散她額前的瀏海,雲中君伸手略略梳理她散亂的髮絲,輕語:『我比妳的父親還要了解妳。妳甚至沒有父親。我又不願當妳的爹,爹是不能愛慕自己的女兒,是不能在夜裏幻想與自己女兒……不染,在靈均面前,那兩個字是禁忌,妳若想見他,就別老在他面前提起另一個神仙的名字。文章之神的眼裏揉不進一粒沙子。』

雲中君長歎一口氣:『不染,那天妳說出了心裏的期望,但是,那是不可能的。我會把那個心願當成我兩的祕密,我不說,妳千萬也別溜出口。妳……若在白露山,至少我還能天天見著妳。』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今日,他來得早了些。

闕處靜冷冷的瞧著蹲坐在紫紗身前的淡藍色神仙。他見雲中君好幾次了,只是不說穿,但……

這個行雲布雨的神仙今日……密語的太久了。

雲中君縮回自己的手,若無其事的站起身。

闕處靜見他又一副吊兒郎當樣,不理他,低身準備將不染攔腰抱起。

「你天天跟不染玩,為什麼不染一直沒有小狐狸?」雲中君斜斜的笑道。

闕處靜瞄了他一眼,「連這種事都管?」

「因為要是有小狐狸,靈均的顧忌更多,不染的牽絆更深,你佔有不染的機率更大,我不懂啊!」

闕處靜沒說話。是不懂?還是想釣他的話?

雲中君雙手環胸,在他身旁左轉右繞,笑道:「這幾次,我探過小狐狸,除了淨華的氣味,沒一點黑狐狸的精血。」

「你敢探不染元靈裏的淨華,劍靈不刮你幾刮?」

「除非……」是被刮了幾下,所以,原本就不高的修為,現在又降低了幾分。但是,只要有靈均在,有巫軍在,他何必法術高強,他向來都不單打獨鬥。他搞得是團體戰。「射在外面?」

「雖然都是男神仙,但我沒你這種癖好揭人隱私。」

「你們都說靈均幸運,他所有的努力,就被你們兩個字幸運打掉。但他的確一路走來平步青雲沒錯,又不能說他不幸運,因為不是每個神仙勤懇精進就能到達他今天的位階。高光背後是最深的暗影。」雲中君淡淡的說。「闕處靜,你們三個,是一筆爛帳,扯不清了。你要條分縷析的話,誰最傷心?不是你,也不會是靈均。傷心處裏的最傷心,必定是不染。」

闕處靜見他眼底壓抑滾動的情意,原以為,他只是個美色皆想染的紈褲神仙,但會說出這番話……

卻全是為了紫狐狸。

「認清現實吧。如果靈均沒有殺掉你,你終究要回黑狐國當王,不染沒辦法當一個后,我也求你別逼她當一個后。她跟著靈均,比跟著你還幸-」

如果靈均沒有殺掉你?「當靈均的妾?比跟著我還幸福?不染不能當后,不染就當得了妾?」

「他是創世神,至少這點,你我無法否認。」

「還說什麼努力?至少這點,他真的比很多很多神仙還幸運。」

是啊!雲中君聳聳肩。真的就有神仙這麼幸運。「他跟蕭瀟的那門親,他沒認過,雖然也沒拒絕過,但是時機成熟之後,他不娶,天界跟四海龍王敢說什麼?」連搶女人也這麼幸運。

「我道你只有小聰明,沒想到……」闕處靜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下,「也是,五十萬歲,修為又不怎麼樣,卻能任意往來於憑虛宮,手裏還領著實際上是靈均的巫軍,智慧不夠,他如何信賴得了。」

其實,在他眼裏,闕處靜也屬於幸運的那一個。因為,第四天狼還擁有第一不染最後的承諾。雲中君心口一陣酸。他是局外人,他看得清,可是他多想變成局內人,跟他們攪和在一起。跟不染攪和在一起。

「沒有最愛,只有更愛。」

闕處靜褐眸端凝。

「看小說的人,都希望看到一個無法替代的愛,愛到極至的愛。文章之神存在的目的,就是給人一個很唯美的夢。靈均是織夢者、販夢者,看盡人間百態,卻未嚐盡人間百態,沒有歷經過輪迴的人,總是比較純粹……偶爾可能比較偏執……雖然得天獨厚,卻也是他的致命傷。」雲中君有一絲落寞的語氣:「我連上場比賽的資格都沒有……你可不可以多為不染想一點?」

闕處靜沉默不語的立著。

這半年來,他不是沒想過……

每日,不染會催他去憑虛宮探望靈均的傷勢,但是他根本見不著靈均,創世神設下了結界,故意防著他。闕處靜見她心亂如麻,他不捨,他妥協,他每日清晨必會前往憑虛宮,有時是玄石打發他走,有時是逢羿,有時只是一個灑掃的小仙僮……

『處靜,他好些了嗎?』、『處靜,他看起來好不好?』、『處靜,他的傷口好了吧?』、『處靜,他有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每一句都有處靜,但也每一句都有他。

她心裏的他。

「不染沒過過幾天好日子。直到……你拒絕吃抑情藥,她才稍稍盼來個頭。可是老天就是要躲在命運棋局後面出狠招,當第四天狼愛了第一不染之後,緊接著就該靈均覺醒了。當她還是一隻毛狐狸,受盡了欺凌,這帳總是算不清,你們也別老賴在靈均身上,總是有因,才會有果,靈均再怎麼腹黑策畫,不染若沒招因,絕不受果。你很明白,是怎麼樣罪人的身份才會淪為藥靶,讓你刮了那麼些年,你為她吃些啞巴虧,算得了什麼!」雲中君面無表情的說:「我看著她長大,在這一世……」我比你們兩個都更早愛上她!「你若真的愛她,就好好的愛她,你看清楚,她需要的是什麼?聰明人,就不需要我說出口,你好好想清楚。」

她需要……她的需要很殘忍。闕處靜一直視而不見。

「靈均高高在上,他不懂不染,你寄人籬下,或許能比他更懂不染,不懂有不懂的好處,懂有懂的難處。」

真沒想到,最浪蕩的神仙,最把握得住愛的真諦。櫻花雨一點一點落在他黑色的衣袍上,淡墨櫻的白,是闕處靜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

雲中君從他身邊慢慢逝去,臨去,闕處靜還聽到他喃喃的聲音:「我其實有點明白女媧為什麼會竭力阻止靈均與不染了……」

風吹雨驟,白色的櫻花如羽旋飛,落在不染臉上,不染睜開眼,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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