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字如嵐

她在與他劃清界限嗎？

「我們不能異中求同嗎？不染，太極便是陰陽兩儀，同中存異。為什麼妳與他們一樣，都認為我不食人間煙火？佛陀不也是生於王宮，出遊看見生老病死，才毅然出家。」

「佛陀之前已輪迴無數次。」墨不染一句斃命。

「所以，在污濁的紅塵裏輪迴很重要？」靈均的眼神越趨凌厲，「一定要在骯髒污濁的泥水裏打滾過、一定要如屎中蛆鑽過，才能煉化靈魂？你們這些歷經無數苦難輪迴的人，不也落入了世俗之見。一帆風順就未見考驗？磕磕碰碰的遍地窪坑就不會讓人變壞變殘忍？如果最終都是淪為壞與殘忍，那麼最後走向同一條路的天生權貴與後天草莽有什麼不同？」

墨不染眨眨眼，她慢慢放鬆手勁，凝聚著眉。

「妳可聞到星宿海之外有多少混濁的氣息？」靈均有一絲冰冷的說：「從妳背上的傷，我看是鬼族將軍擅常用的鬼斧；我目前感受到的氣場非常亂，有修羅界，也有畜牲界成精的妖怪，甚至還有一股天族的……清流。」清淨的、沒有一絲雜質、不允許任何微生物存在的水……便是好水？活水？

靈均極輕蔑的勾起唇弧：「星宿海是我初來此世的地盤，他們還沒那個膽進來犯亂……妳擋得住鬼族，如果修羅與妖怪一湧而上……不染，『妥協』，妳必需接受失望，必需接受瑕疵；我是沒經過輪迴，但是，我懂得抱殘守缺。我最明白，世界上，沒有完美，因為我本身便是最好的證明。我看起來好像很完美，無懈可擊，但是我就是一個讓完美包裝的不完美。文章之神只是一個夢，是一個人人追求完美的渴望。但是只要有文字在，就不可能完美。只要有有形的文字，注定就會是個缺陷的世界。」但是要是沒有文字，這個三千大千世界的微塵數眾生，無法習法。

墨不染完全鬆開手指，淨華劍就擱在她腳邊。

「妳選擇了一個美好的事物，妳就必需接受這份美好有殘缺。無論妳今日與我還是與闕處靜，妳都不可能擁有絕對的自由與獨立。闕處靜會使妳受限更多，他若不回黑狐國繼承王位，醫神之王一脈豈不是要斷了？王室，是更畸形的吃人世界，神仙彼此為難，人們互相殘殺，為什麼闕無疾要求王室必需迎娶血統高貴的女子為王后？妳真的以為他在乎的只是虛無縹緲的血統？他要的是一個能加強國王統馭全國臣民的權力！修羅至尊之女，祁蓮僅僅是美豔令當時的黑狐太子心動？別傻了！他看上的是她修羅至尊之女的身份、她堪可與他匹敵的毒術，與坐在戰馬上號令修羅軍隊的威風。不染，妳與誰在一起，都會面臨到這個問題。而我這個創世神，已是盡量的給予妳自由與獨立的空間。」

「那我真是謝謝你了。」

「不要任性。」

「我在王宮生活很多年，王宮的確很畸形，但是國王與王后的感情，日益深厚。我親眼見他們相濡以沫，靈均，我告訴你，我相信，國王是看到王后的第一眼便愛上了她，不是你說的那些條件陪襯，那一眼，他無法算計太多，他的心就掉了。」墨不染的淚滑了下來，靈均方才的話令她失望。他不相信愛，他如何說他還有夢！

靈均搧了幾次睫毛，低眸不語。

墨不染將懷裏揣著的錦囊，「麻煩你幫我將冰火種交給處靜。」

「不染！」靈均一絲驚惶的抱住她，「我錯了，我不該這麼說。」他親吻她的唇，「別這樣。」他氣息慌亂的伸舌吻她，她要去哪裏？「我……也是慌了！」

「不要。」墨不染伸手抓住腳邊的淨華，橫在兩人中間。

靈均手指欲抓，墨不染低喝：「你若擋我，我們就戰！」

「又不是什麼毒果子，你自己香醉山產的櫻桃，你不敢吃嗎？」

她抓著淨華劍的手微微發抖。

「我要同我爹爹說，他挑的那兩個，我都不中意。」

他……記起來了？

「集部上神，怎這般拘謹？花明月黯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墨不染心酸又委曲的哭，啜泣不休，最後尖叫：「那你還去娶瀟瀟！你在夢隨河邊還叫我回方諸山！」墨不染一劍刺向他，他又沒躲！

上次刺他右肩，這次穿透他左胸了！

「我說過，如果可以讓妳解氣，妳想刺幾下都沒關係。」她手中的淨華與當時湘水的淨華完全不一樣，靈均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天旋地轉，他不禁垂下頭，整身發抖，太傷……

與〈紫磨心訣〉〈紫磨劍訣〉結合的淨華竟然能傷他至此，靈均護不住他此刻設下的波浪圈，他的身子自浪花殞落！

「靈均！？」墨不染伸手抱住他，兩人墜落在沙灘上！

此刻的傷口血流不住，他銀中帶紅的鮮血汩汩流出，與那一晚不同，那晚的血如星點，他一下就能止住；她的手摀在他左胸上，驚惶失措，淚花亂顫，血花遍開。

第二夜都還沒本事拿淨華傷他……

〈紫磨心訣〉、〈紫磨劍訣〉真是厲害。靈魂翻攪，氣息大亂，

靈均一張俊臉慘白，「先……先不要離開星宿海……」他努力調勻呼吸，「我……再給我一個時辰，我便可以傳音給玄石和逢羿……不染，對不起，妳說的對，闕無疾一定是看到祁蓮的第一眼便愛上了她，那一眼他什麼都無法算計……」他顫抖發冷的指尖輕撫她的臉蛋，泛白的雙唇輕吐：「我……我也是，我對妳，是……一見鍾情。」

「你先別說話！別說話！」處靜的小木蘭香盒呢……

墨不染輕輕將他放在沙灘上，雙手不斷在潮來浪往的沙灘上四下搜尋，「處靜是醫神，他說他的小木蘭香盒是最好的急救藥……我平時應該跟處靜多學些醫術的……處靜，怎麼辦？他好像快死了……都是我不好……處靜，我要怎麼救他？處靜，你不該讓第二夜把〈紫磨心訣〉傳給我！處靜，我最愛的靈均要死了……處靜，你的小木蘭香盒到那裏去了！？」

靈均漸漸瞇上的眼睛望著她發瘋似的在沙灘上撥動每一株浪花，她六神無主的呢喃，她焦亂如麻的呼喚，給他最後沉重的一擊，靈均在失去意識前閃過了唯一的一個念頭是：

輪迴，的確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