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醜陋的臉掛著嘲弄的笑,卻也將尹驀刺的臉紅耳赤。『……我不用你救……你……你假好心……一路也不遮掩行跡地跟隨我……眼睜睜瞅著我瞎轉,根本就是想趁我體力不支……』
阿修羅尖聲刺銳的笑:『妳若體力不支,與妳相好能快活?』
『你!』總算是承認了他意圖不軌!
『我看妳不眠不休在修羅境的山林裏亂轉,仙子是心懷椿萱之念,還是奔赴藍橋祆廟?』話邊說,他舉步若飛。
尹驀在他的箝制下不敢妄動,因他揪著她纖頸的手,已稍稍下移按住她鎖骨處。『聽公子兩次提及令尊令慈,我想公子出身不凡,家教甚好,也不致強人所難。我……我已是他人之婦,盼公子勿奪人妻,有辱……』她略微沉吟,又道:『王室風範。』
疾風中急行,風聲瀟瀟,但青面阿修羅聽得真切,笑道,聲音不出劇風,又能讓她聽個清楚明白。『妳居然猜得出我是阿修羅的王族。』
『你都能猜我是不是掛懷藍橋驛,』讓她真的矇中了,『我猜你也不難。』
『妳難道不知道妳這樣只會讓我更喜歡妳?更想得到妳?』這阿修羅相貌極醜,下顎卻揚得高高的。
尹驀感覺到他手臂一緊,他上半身又赤裸,她的臉頰猛地貼上他火燙的胸口,尹驀眉一揪,轉過頭,髮貼在他胸口。這個阿修羅怎及得上尹驩的俏面龐、俊模樣!
見她轉過臉,男子笑道:『仙子莫不是以貌取人?音樂之神的徒弟這般膚淺?這,我是不相信的。』
說話夾槍帶棍,又褒又貶,偏偏又刺中她心窩,這個阿修羅腦袋不差!『正因為我是音樂之神的徒弟,我更需嚴守禮教之大防-』
『妳師父可不守這個!妓院青樓,他沒少逛過!紅袖綠鬢,他沒少玩過!這也要全歸家嚴家慈對我的歷史教育,音樂之神最轟動六界的一句話:情動於衷必歌於外!文章之神還為此世帶來正經八百的六經十三史,但是緊那羅王是最崇尚愛情自由-』
『別拿我師父來堵我,我對你沒半點意思。』尹驀冷冷回道。『我在臥雪山那麼多年,還從沒見過有修羅界的人上得了臥雪山。我師父是常提那句話,但他也提倡戀愛自由,即使你上得了臥雪山、即使你見得了我師父,若我不願意,我師父也不會強迫我。』
『若妳願意呢?有個地方……也許能令妳改變心志。』
倏忽,風停雲靜,青面修羅抱著她停在目無邊際的鐵牆前面,河水圍牆曲行,一字雁自鐵牆前低空掠過,牆面下了一座鐵橋,橋內人聲鼎沸,只見他匆容走過兩排同樣生得奇形怪壯三頭六臂的阿修羅守城士兵,待他二人走過,鐵橋隨即收緊鏈條,直上,鐵牆圍起來的城市密不通風。
凡青面修羅走過之處,行人即拜禮、商家即恭迎、車駕即迴避,尹驀見眾人對他二人側目戲笑,她顧不得蠢動,伸手抓住他一綹針刺般的赤髮,猛力往下一拉:『你快放我下來!』
見青面男子一笑,尹驀一氣:『像你這般心高氣傲的王孫我見過,心比你高、氣比你傲!』還是個挑戰創世神的徒弟!『別以為你目中無人、自命不凡便能贏得我幾分高看!你橫行修羅界是你的事,但別以為天下無神,你看上了誰,誰就是你的!』套他一句原話,改幾個字奉還給他:『你難道不知道你這樣只會讓我更討厭你?更想遠離你嗎?』
青面阿修羅總算止住步筏,低頭瞧她一陣,不吭聲的放下她。
尹驀體虛,見他小心翼翼將她放下後又要來扶,她連忙扶著輕煙漠漠的柳樹,走了幾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妳是重明鳥的王室之女?』
尹驀不搭理他,見河面上幾艘蘭橈畫舸,驚訝那些個在船樓彈琵琶古箏的女子……再仔細瞧瞧過往行路的女子,個個衣著曝露、樣式新穎,有些甚至只裹著幾縷薄紗……她們的五官深邃、身段妖嬈……她對修羅界所知甚少,只是在亂鴉山附近浪遊二十幾年,她記得……偶然在凡間說書人聽過這樣一段故事:阿修羅界,有端正女,勝彼諸天……
尹驀再回頭詫訝地望他一眼,他自己國內就美女無數,為何還說上臥雪山求親的話?要求創世神的徒弟為妻,則只能是正室,不可能為妾,更何況,依師父疼愛她的程度,他甚至連妾都不可以有……他……
『你是因為我是音樂之神的徒弟才特意吹角引我入修羅界的吧?』尹驀眼神突地銳利射向他。
青面修羅定睛瞧她,剎那頃,駭人的五官顯得威儀無比,如怒目金剛,他拱手一揖:『妳始終不告訴我妳的姓名,那我便先向仙子自我介紹。我是當今修羅界鎮安王的嫡長子祁贔屭,光明城中的第三號人物。我知道只要仙子同意,音樂之神必然也會答應仙子與我的親事,請仙子成全,我必不負仙子所託。』
『這就是自我介紹了?聽起來……』她雖然已經離開爾虞我詐的王宮許久,但是依她的稟性,推敲到-『滿滿的都是陰謀!第三號人物……那麼在你上頭,還有一號跟二號了?你如此脅持音樂之神的徒弟,莫不是……』尹驀未把話說盡,這裏雖然綠柳如煙、翠幔數重,但是也容易隱蔽人,
再聰敏,到底純善可欺。祁贔屭見她還留一絲餘地,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我不想託付你什麼,我也不會託付你什麼,第三號人物,我失蹤太久,恩師總還是會掛念的……』
『創世神肯派人來尋妳,也是我光明城無上的榮幸!這個紅塵自盤古開天以來,只有東王公與文章之神造訪數回,若是音樂之神也肯紆尊降貴蒞臨修羅界,那也足令光明城生輝有慶!』
見他貌甚謹、語甚恭,尹驀有些如墜五里霧中。莫非他擄她來,是要求師父緊那羅王現身?不!玉壺關已累得師父出面與文章之神交涉,若阿修羅對師父別有所求……
『我絕不允許你傷害我師父!』那是她心裏的親爹!
『若無創世神,何來此世?十大創世神是眾生的再造父母,修績丕烈,卓乎盛矣,我阿修羅拜祂們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設謀陷害!?』祁贔屭原先就生得怒目橫眉,聽她此言,活像是受了多大的冤屈,壯士不可辱志節地大喝。
尹驀驚楞楞地瞪著他。他……他怎麼看起來比她還生氣!?
『妳是音樂之神的徒弟,妳聽聽這樓船裏傳奏的樂音能聽嗎!』
順著他手勢一指,尹驀又不知覺地接了口:『……雖不盡美,亦不差呀!』
『我記得我小時侯,恭迎過一次文章之神……啊……靈均天尊的風采……天下文章第一神!』祁贔屭冷硬的臉部線條有絲柔和,沐著春光似的。『素髮颯以垂腰,白衽飄以迴旋,秋月揚明暉,冬嶺秀寒梅……便是文章之神留給我的印象……妳見過文章之神嗎?』
靈均天尊大外宣做得好……見過,而且,每見他一次,他這個堂堂的創世神就想殺她一次呢。
『靈均天尊隨行帶來的徒弟……玄石真君,在國宴上朗頌鳩摩羅什大師漢譯的《大智度論》:又摩訶衍中,法華經說有六趣眾生。觀諸義旨,應有六道。復次分別善惡,故有六道。善有上中下故,有三善道天人阿修羅。』祁贔屭放低聲量,垂眸斂光:『仙子,莫以貌取人-』
『我不是以貌取人,』尹驀搖頭,輕聲打斷,『是公子強人所難的行徑與包藏潛伏的機心,才令尹驀對公子卻之再三。』更何況她的心確實另有所屬。
『妳叫尹驀?』方才怎麼誘她都不說,怎麼這下又突然乾脆地說了?
『我遇到一個人,他說他與《法華經》宿緣甚深,《大智度論》與《法華經》皆是鳩摩羅什大師所譯,你既提起,也是佛緣深厚。』尹驀坦蕩接上他的目光,隨之斂祍,低首嬝嬝朝他一拜。『祇支國春弦公主尹驀見過鎮安王世子,世子,懇請您讓我歸家。』
祁贔屭眼角閃過笑意,斜偏著頭:『公主已一月未食,腳浮身弱,即便我送妳出修羅界,途中再遇到妖怪魍魎,如何歸家?妳既已隨我入城,不如在鎮安王府歇上幾日,養好精神,再履歸途。』
她是很餓……尹驀顰眉,嘴裏咕噥:『我非隨你入城,是你強押我入城。』
祁贔屭一笑,笑容配上他四手有些滑稽,加上肚子實在不爭氣,輪轉不停。尹驀放下戒心:『我不入鎮安王府,』王府是他家,他的地盤,他欲強行不軌,她呼號無門。尹驀指向綠柳河畔、彩旗招展的酒樓:『我到對面一處酒樓落腳。』
『那些酒樓是花樓。』
『你是修羅界的第三號人物,王府又座落在光明城中,想來光明城是修羅界的重要的都城了,』只怪華虛宮不流通鬼界與修羅界的訊息,她所知甚少。尹驀推斷:『必有招待外國使臣與商賈的高級酒棧。』
祁贔屭笑笑:『其實,我若要玩花樣,到哪都一樣。春弦公主,妳說是嗎?』
尹驀呃了一聲……是的,既是第三號人物,酒棧他又如何不能下手。『你發誓,對著創世神的徒弟發誓,不可以……不可以對我有任何非份之-』
他搖頭打斷:『這種誓我發不了。我擄妳到光明城,就已生了非份之想,我再發誓,是咒我自己。』
『你們男人都好霸道!』尹驀跺了一下腳。為何她下臥雪山後,遇到的男人都這麼強勢!
『公主,男人的世界就是在比霸道,我們彼此廝殺、爭逐權力,因為有最大的權力,就能得到最棒的女人。』
『胡說!』
『妳委身的那人是無名之輩?』
尹驀臉一紅,但現在爭執的是信念,甚至是她身體的自主權!『他即使不是……』尹驩的生父與她的是同一個……『他即使沒有權力,我也會愛他。』
『那是因為他現在手上還有權力妳才這麼說-』
藍眼睛有絲清冷,『世子,可見,你把權力與能力掛勾在一起。有權力的男人是要有能力沒錯,但是有能力的男人一定稀罕權力?』
祁贔屭默了下,兩手握拳,正兒八經的朝她拱了拱。『受教。』
其實……他雖然貌醜形怪,但是……還算有禮貌。尹驀與他爭執一下,用了些力氣,腸子骨碌骨碌地轉……
藍色星眸分明已快黯淡無光了她還在硬撐,祁贔屭化去自己的兩隻手,化成一個平凡人的模樣,再降低她的戒心。
『原來你也可以變得正常……』尹驀眨眨眼,她倚著柳樹,快被飛絮湮沒。
『四手是戰鬥模式。』祁贔屭走到她跟前,笑道,『但是五官是變不了啦,阿修羅就長這怪樣。我娘見我很是傷心,因為當年她是修羅界的第二美女,沒想到我爹的基因太強大……』他很自然的伸手扶著她肩頭,將她帶離楊柳堆煙,輕輕摟著她。
尹驀低眉淺笑,離了綠帳幔,倚著他,進了變形場……暈了過去。
祁贔屭低頭瞧她春山俏鼻,低身彎腰將她馱在身上,挑起了嘴角:
『妳的那位一定是個愛權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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