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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都找不到機會跟尹師兄單獨相處,他不是被濛初師兄派去做雜役,就是讓逢羿師兄派去守白露關的夜哨,今兒個好不容易才讓蕭瀟偷著一個空檔,她尾隨尹驩來到半山腰的輟耕園取肉食。

 

「尹師兄!」蕭瀟拍拍他的肩。

 

尹驩被她嚇了一跳,「蕭瀟,妳怎麼會在這裏?」

 

「玄石師兄喚我來幫你。」

 

「哦……」他抹了滿額冷汗。

 

蕭瀟瞄著他,重瞳還是重瞳,毫無異樣。是不是要晚上才能出來?上次見到一雙褐眸就是在晚上。現在已經是傍晚了。

 

從五柳先生手中接過雞禽,尹驩轉身把一個小竹簍給她,自己揹起了一個大的。「走吧!」

 

「等下!還要……一隻鴨!」

 

「妳確定?」尹驩從袖口拿出一張金玉齋的廚神交給他的食材清單。

 

五柳先生也翻了翻手中的帳冊。

 

「玄石師兄說逢羿師兄近來太辛苦了,要做道八寶櫻桃鴨慰勞他。」

 

「昨天是特別多要了靈芝要燉雞湯給逢羿。」五柳先生估量著手中的帳冊,再翻了翻,「嗯……我早上剛進了一隻鴨,等下。」

 

尹驩還看著手裏的清單,蕭瀟望了一下遠方的夕陽,再看看他。可這面如冠玉的公子哥,俊臉白皙皙傻楞楞的,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深奧難解的地方。蕭瀟心裏一笑,她真的不喜歡頭腦簡單的男人,在她眼裏,只會比氣力的男人也沒有魅力,男人,比的是腦力,必需像一道謎,才能引得起她的興趣。像靈均,永遠也不知道他有多深,有時他彷彿淺淺的在水面,伸手可及,可是,真正一但觸及就會發現,深不可測,沒有盡頭。只是落花有意,流水可有情?說他無意……她又是最靠近他的一個女仙。

 

尹驩發現她的打量,俊臉微紅,後退了一步。「蕭瀟,妳幹嘛?」

 

「唔……」我不是對你感興趣,我是對藏在你身體裏面的人感興趣。

 

夕陽慢磨著白露山,一圈圈,紅火燎燒,眼見整個日頭就要落下來,五柳先生提著一隻鴨從後院轉出來的時候,輟耕園已不見尹驩與蕭瀟兩人的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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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褐眸的主人只能在夜晚出來。

 

「幫我找淨華。」他在她耳旁低聲說。

 

「你是誰?」

 

「妳知道我是誰!否則妳不會來找我!我現在沒時間跟妳說太多,處靜不在,我不能出來太久,否則他會察-」

 

「蕭瀟?」

 

是靈均的聲音!

 

他的聲音又低又急:「我在白露山找了兩萬兩千年,剛上山的時候我還聞得到淨華的氣息,可是……後來完全感覺不到……去問他,問他把我的淨華劍藏在哪-」

 

「蕭瀟!」

 

林中深處的靈均看到了她!

 

蕭瀟一反掌,他背上的竹簍立刻破了一個洞,所有的活雞活魚全掉了出來。

 

「尹師兄!快!抓住那條魚!」蕭瀟立即伸手揪了一隻雞的翅膀,眨眼看了看從遠方森林疾飛而來的靈均。「師父!」

 

靈均看了看她,又瞧向尹驩,夜色下,林中白霧漸漸濃稠,他不動聲色的盯著雞飛魚跳的一幕,再往尹驩趨近一步。

 

闕處靜還在天之南極,可方才他在曼衍堂分明察覺到一絲熟悉的故人氣息。

 

雖然才短短幾瞬的時間,靈均卻還是感覺到那故人的氣息是在輟耕園的方向。

 

靈均的面容如冰般晶瑩剔透,眼裏的溫度冷了又冷,蕭瀟在一旁見了……也起哆嗦……原來靈均起殺意的臉龐是這般……自然幽雅,寂靜無瑕。

 

「笨蛋!沒事別老揪著我哭說想回家,你家已經不是你家了!我肚子餓了,不幫忙你了!」蕭瀟按了按冷顫的心頭,對靈均笑了一下,「師父,我與尹師兄正要去金玉齋。」

 

尹驩懊喪的哭音從她身後傳來,「師父,是玄石師兄讓蕭瀟來輟耕園幫我,五柳先生也聽到,不是我找的她……」

 

「不要再廢話了!」蕭瀟施法喚了一朵雲,扯著尹驩,頭也不回的踏雲而去。靈均到底也放了尹驩一馬。蕭瀟想,靈均不是一個噬殺的神仙,他老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句話也向來被憑虛宮上下奉為圭臬,若沒有確切的證據,他不會動手。

 

過了幾日,她照樣坐她的禪、修她的法、上她的課,每天都會去找墨不染,幫不染帶些吃的。不染很乖,乖乖在琉璃巖等闕處靜,不過,闕處靜去哪了?也沒個消息。蕭瀟怕不染無聊,又留了幾本書給她,反正憑虛宮什麼沒有書最多,不過這回,她在裏面夾了一本春宮……

 

闕處靜也不會感謝她,因為,她夾帶的是女女磨鏡的春宮。

 

再過了幾夜,蕭瀟在自己房中輾轉難眠,想到了靈均……他是許多女仙的春閨夢裏人,她想他也很自然……她對靈均懷著淡淡的情愫,可是龍女要的是什麼?她的個性隨遇而安,上天也待她不薄,一直到憑虛宮才被靈均丟進南坡洞教訓了一下,不過龍女聰明靈活,很快便適應了環境。她,從來也沒什麼大愛大恨,連對一個男神仙的喜歡……也是淡淡的。

 

有教養的閨女似乎不該在房間想男人,但是不在房間想,是該在哪裏想?蕭瀟扯起嘴角,腦海又憶起一雙褐眸……

 

淨華劍……靈均會將它藏在哪?

 

她若幫第二夜尋淨華,豈不是跟靈均做對!

 

第二夜又是何許人,鬼魅一般氣息……與其說她對第二夜有興趣,倒不如說……她對聽故事有興趣。

 

她一直在追尋的過往。

 

她一直想聆聽的故事。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窗外的月光灑進來,風響竹廊,蕭瀟從床上翻身,

 

靈均,其實,你比闕處靜、甚至是雲中君,都更早愛著她。

 

「龍女……有成佛的記錄,就在《法華經》裏,」蕭瀟落寞一笑。「龍女,是很聰明的。」

 

可我還是喜歡你。

 

 

墨不染每天都會在飛瀑前等侯。

 

白露山下雪了,冬雪飄飄,像一朵朵白色的櫻花,落雪紛呈。每回冬季上白露山,她總會經過一片櫻花林,那片櫻花林是一片比雪還冰瑩的雪海,花開是深白色,花落淡墨色,深白與淡墨間,不染總會忍不住佇足玩耍。

 

她把那片櫻花林取名為墨不染,與她同名。既有墨的顏色,又有不染的純白。不染會偷拾幾片夾在懷中,在進琉璃巖後,偷偷放一片在榻上,或是放一片在硯臺上,或在丹爐下,或在一處靜謐的角落……殿下可曾發現過?

 

也許他以為是從巖穴外飛進來的,也許他以為是沾惹在他身上自己帶回來的……但其實是她偷偷帶進來給他的。她記得第二次見殿下的時候,他正從大雪紛飛的晨曦中歸來,那時她正背對著他將冰火種放進丹爐內。

 

那時殿下臉上結了一層霜,有些溼,但是深刻的五官還是那樣好看。她第一次見殿下時,楞住了……五十萬歲的神仙,怎是如此這般英俊的青年?

 

殿下卸下了他的藥箱,看也沒看她一眼,便與她擦身而過。後來,她在前堂等了幾個時辰,因為天冷,靠著丹爐舒服,便睡著了。待醒來時,殿下就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她連忙趨前行禮。

 

『妳倒是清閒。』當時,他手裏正捻了根銀針,朝几上的木偶端詳。

 

她低著頭不敢說話。

 

『依妳的修為,從黑狐國到白露山是一旬的距離,妳竟晚了一天……若不是我藥房多備了冰火種,這常年練藥的丹爐是不是就要停擺一日?』殿下手裏的銀針,遲遲沒往木偶紮下。

 

是嗎?晚了一天?殿下竟算得這般仔細。她只是經過了櫻花林,將那片林子取了名字,貪玩了兩個時辰吧……有一日嗎?

 

『墨姓是僅次於闕姓的王家之姓,妳那偷人的母親是嫁入哪一個王府之中?』

 

這樣的話,她從小便聽慣了……從旁人口中,墨不染定會無感無覺,但是從殿下口中說出來……她便覺得結痂的舊傷硬生生被掀開了。

 

『熠王府。』

 

『原來是父王的手下大將墨熠,他戰功彪炳,世代守護東顛島,冠在王府上的無不是殊榮,豈容得這點污名。』殿下的聲音揚了一下。『想來,妳一落地……墨大將軍的日子便不好過。』

 

是她娘和她的日子不好過,可是她尚在襁褓之中,不能覺知,但據後來宮裏的下人說,母親產下她沒多久後,便讓王爺的妾室逼死了,然後,她被丟到邊陲地帶,自生自滅。那個圍著蘆葦洲的小村,才七戶人家,皆是流犯之後,其中一家見她可憐,便把她放養在馬槽裏……

 

『母親在生下我之後不久便死了,我沒見過她。我都是從別人的口中熟悉自己的母親。他們說我是雜種-』

 

殿下打斷她的話:『雜種才能如此這般……』

 

她抬眼看他的欲言又止。如此這般怎的?

 

褐色深邃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又調回到自己手裏的銀針。『希奇。』

 

希奇?這是讚美嗎?還是揶揄?她那時候不懂,現在的墨不染依然不懂。

 

人人都說她美,可是見了公主後,她便覺得自己美的很不真實。公主的美,有灑脫,有驕傲,有機敏,有豪氣,而且六界本就不公平,有人一出生就在天界,有人一出生就是公主,有人一出生就是野種……厚厚的身家讓公主美的比她更有存在感。

 

她不覺得美有什麼好處,帶來的壞處更多。在黑狐國,公狐狸見她,眼睛眨也不眨,露出的眼神與笑意令她噁心,他們總藉機想靠近她,說也奇怪,每每皆不如他們的意,不是有衰事發生,就是會受傷,然後他們會罵她妖女。妖?她以為自己只是一隻勤於修練的紫狐狸。

 

母狐狸見著她,更不會給她好臉色看。刀子嘴是否真的豆腐心?她看不見得。刀子嘴就是刀子心,若不是心先似刀,何以出口就要剮人割人?是心讓嘴變成最鋒利的劍,刀劍無眼心有眼。墨不染朝著飛瀑外一笑,從前,她會哭,因為旁人狠毒的話哭,可是長大了,痲痺了,告訴自己這些都是過客,只要殿下……只要殿下願意正眼看她一眼,只要殿下不對她說那些侮辱人傷人自尊的話,這已足夠。

 

現在想想,她的確很少從殿下口中聽到那些惡毒醜陋的話,她想,這是王室的教養。王室的教養是……侮辱人也不能髒了自己的口。不能這麼赤裸裸。

 

殿下什麼時候回來?她在琉璃巖最多不可超過十日,現下她法術高了一些,南來北往只需要半旬,其他時候還要留在王宮陪王后跟修法……為了當好藥靶與信使的角色,不染一直都很勤於修練法術,只是礙於背疾,有些法術她練不了……她曾想過,依照前例,殿下用同一個藥靶不超過十年,她算是破紀錄,也因此王后才會對她另眼相看。可是,說不定哪一天殿下說不用就不用了,手握權力的人都是反覆無常的,她在王宮看了許多,小到一個主廚或主事太監,他們都很喜歡玩權力收放的遊戲,尤其愛看當他們收回權力時對手臉上的失落與挫敗,那更大大滿足了他們的變態心理。墨不染不知道殿下有沒有這麼變態,但是她知道殿下是可以說不要她就不要她的。為了避免自己無國可歸的那天,墨不染想多精進自己的修為,真到了那一天,她法力高可以四處流浪,重新過放養的生活。

 

可眼下,她想要跟殿下一起流浪,他行醫,她便幫他採草搗藥。殿下可願意為了她……拋下黑狐國的權位?她瞧他從來沒稀罕過……可是王上與王后只剩下他這個兒子了……但是,怎麼那天,王后抱著她說:處陰能不能回來都不知道?

 

好奇怪,二殿下的陵寢就在黑狐國境內,二十萬年前就已死絕的神仙,怎麼再回來?正疑惑的同時,墨不染聽見飛瀑外的動靜,朝著水流往外看,那身量就跟殿下差不多高,墨不染一時忘形,飛出瀑布之外,沒想到-

 

是幾天前見到的那個浪蕩神仙!?

 

她呆了一會兒,見他扯著笑,四下沒搜尋到公主的身影,墨不染轉身就想進巖穴,卻被他拉住-

 

「別被蕭瀟騙了!我是好人,是再正經不過的神仙!」雲中君緊緊抓住她的手臂,一雙帶笑的眼眸溜著她打轉。

 

公主說她不在的話不能跟他說話!墨不染用手指指他的手。示意他這樣抓著她不對。

 

雲中君不理,「看我給妳帶來了什麼。」獻寶似的將另一手掌攤開,在雪花紛飛中,是幾顆紅豔豔的櫻桃。「妳最喜歡吃的櫻桃。」

 

她最喜歡吃的水果的確是櫻桃。他怎麼知道?

 

「拿去吃啊。」

 

墨不染頗有疑慮的看著他。

 

這雙脈脈水眸就只能裝滿防備的盯著他嗎,瞧著闕處靜時也這樣防備?雲中君手一翻,手指更直接下滑勾住了她的手指,與她十指交握,將她整個人帶到一旁白雪覆蓋的杉木樹幹上坐著。

 

墨不染搖頭,推他,雲中君卻將一顆櫻桃塞進她嘴裏。

 

「嗯……」墨不染被迫開口,含進了那顆櫻桃,輕輕一咬,櫻桃迸裂,是她愛的滋味。

 

「甜吧!」雲中君笑道。這隻紫狐狸,他也很想要。

 

墨不染轉頭沒看他,卻單純的笑了起來。

 

雲中君將手掌伸至她下巴處,「籽吐出來。」

 

為何要吐在他手上。墨不染一雙美眸依舊防衛心重。她咬著嘴裏的果肉,偏不吐出來。

 

「那我便掏出來。」

 

說這什麼話!見他還真的手指就要碰到她的嘴唇,墨不染急忙將嘴裏的櫻桃籽隨便往一處吐出,

 

卻看這個浪蕩的神仙手更快,他水藍色的衣袖輕輕一揮,手掌便攫住了從她嘴裏吐出來的那顆櫻桃籽。

 

雲中君低眼端詳那顆小小的櫻桃籽幾眼,然後,

 

墨不染睜大眼睛,她覺得……他……好似也在做一件……害羞的事!

 

墨不染見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她霎時想起了某些黑紗帳內的事,小臉一紅,又見他眼睛直直瞅著她,然後,他把櫻桃籽舔了個遍,墨不染再也忍不住,有一絲忿意的輕叫:「那又不是櫻桃!那只是一顆櫻桃籽!」

 

「但那是妳吐出來的。」果然是初解人事了……

 

「對!所以那是我的!」墨不染不喜歡他這樣舔那顆櫻桃籽,他不像在舔櫻桃籽……黑紗帳內,殿下舔過她的……

 

墨不染伸手就想搶,五十萬歲的雲中君仙法再怎麼不濟也比她強,他笑著逗她,水藍衣袖就這麼揮來揮去,墨不染一急,伸手推他,卻一個重心不穩,但沒料到是雲中君哎唷一聲先掉到杉樹下。

 

接著墨不染往下掉,卻是掉在一個男人結實的胸膛裏。

 

「殿下!?」墨不染驚惶片刻,卻又立即綻放一個喜出望外的絕美笑容。經過黑紗帳那次毫無保留的熾火纏燒,她不再那麼怕他,她雙手環住他的肩膀,見他皺眉,連忙改口:「處靜!」

 

雲中君從地上站了起來,撫了撫被他仙法擊中的胸口,頗不以為然地盯著眼前佳人在抱的闕處靜。這個佔盡便宜的神仙!

 

闕處靜神色一絲不苟,他穩而不躁地瞥了雲中君一眼:「離她遠一點。」轉身,臉色卻微微發青,抱著墨不染,飛回巖穴。

 

雲中君手中捏著櫻桃籽。紫狐狸是他看著長大的,兩萬年來多少大大小小的危難,他能出手的都出手了,而闕處靜做了什麼?他是拿著刀淨往她手臂上刮!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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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字如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