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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帳裏點起昏黃的燭光,淺黃長衫斜掛在衣架上,長髮男子僅著中衣,斜躺在紫檀木榻上,修長的十指抓著箋紙,深眸游移,一眼一回,銀鉤飛弄:

 

『罪人石英長拜稽首:庚戌年來,黃河氾濫,悍匪趁聖朝修築河堤之隙,驕橫為亂。罪人英,少讀詩書,遇匪所囚,拘於帷幕之中,終日面北,夜夜慟哭不能自已。今三萬南虜竊佔廣泉山,擄二萬百姓為質,驍勇能戰者,十無一二,匪窩軍糧,半月不及。近日被圍,圖千張戰旗,插樹欺聖朝兵,暗中謀機向陽幽谷殘道,率匪脫逃。朝廷大事,賴 丞相支撐,英屢屢謀求報 丞相之恩,英雖無奈事匪,一日未忘聖主,恨不能自殺。今無顏苟活,惟願 丞相詳察英報國奈何之心,幸存罪人女灰也。英百死無以報 丞相恩,伏願 丞相與大將軍早日破匪,則百姓幸甚,天下幸甚。』

 

「逃出山坳有五人,四人皆向大哥營中去,僅她來我帳中求見?」荀棄骨挑起俊秀的眉。

 

「確實,我兵嚴守廣泉山,今日清晨我偵伺五人出逃,四人往大將軍營帳奔去,只有這個女孩在山坳出口鬼鬼祟祟,逗留約莫兩個時辰之久,才躲進糧草車朝丞相帷幕來。」

 

女孩?荀棄骨長髮一擺,笑了笑。每天都有零星農民農婦突圍而出,投降不希奇,但是會投到他帳下就奇了點。他隨軍祕行,除了親信,沒幾人知道,再瞧了瞧箋紙上的字跡,確實是回覆他幾封議降書的筆跡沒錯。

 

「丞相,這女孩……」

 

見隨扈嚥了一口涶沫,清俊的臉龐笑道:「怎麼?沿途也破了幾個農民軍,大將軍不也賞了你們好些個婦人,還不夠?」

 

「相爺,」吳文忠涎著臉,他是跟隨丞相出相府的護院管事,在荀棄骨少年時便是他的貼身保鑣,「這個,看上去才十二三,可是身子骨已有些韻致……小的想先讓你過了,再賜給小的。」

 

「想當年我的通房丫頭就是過給你當小妾的。」

 

「是啊是啊!」

 

「先把她帶進來吧。」荀棄骨不置可否的哼了哼。

 

 

石灰一進帷幕,聞到了一股檀香。

 

逃難的過程中,爹娘得空便會焚香拜佛,她是很熟悉檀香的味道了。這陣檀香令她安心,心想,拜佛的人,總壞不到……太禽獸不如的地步。

 

他看起來不像壞人。

 

他看起來不像一國的丞相。

 

他看起來是跟爹一樣的書生。

 

但娘說過了,不可以貌取人。

 

石灰只在進帷幕幾步打量幾眼眼前的男人,到了一定的距離,不再往前,雙膝一跪,以額抵地。

 

嬌弱的身姿與一般乾瘦的農婦不同,白皙的臉龐並不常在豔陽下勞動耕作,這女孩在戰亂之中是幸運無比的,這樣幸運的女孩在亂世中十僅一二。秀才之女,爹娘好生將養著。

 

「妳便是石灰?」

 

「是,罪人石英之女。」

 

「妳爹是功臣,怎麼會喚成罪人。」

 

聽到腳步聲,在她額前幾步停住,石灰小心呼吸,冷汗直流,荀棄骨低眼瞧她,小小的弓起的背脊輕輕發抖,深邃如鷹的黑眸彷彿能穿透布料看出那一節一節的脊樑,在白皙輕薄的皮膚下一慄一慄地上下輕顫。

 

手指一鬆,箋紙墜地,「抬起頭。」

 

石灰頓了一下,微微抬頭,見飛落的箋紙。是她昨夜與娘酙酌筆書。

 

「這是石英親手寫的?」

 

「是。」

 

聽她柔順毫無遲疑的回答,他問:「秀才也用薛濤箋?」

 

「亂世之中,可選擇的不多。丞相,能買得到紙箋已屬艱難。」

 

「所以是別無選擇。」

 

就如她投降,把自己送了。石灰直著身,還跪在地上,沒回應。

 

「妳如何得知躲進糧草車便能來我帳內?」

 

娘同她說的。「李大郎是最大的農民軍,爹說,只要滅了戰狼兵,農民兵基本上也就平定了,其他的小股勢力,一般的官兵便可平叛。所以這次大將軍圍廣泉山,丞相必也隨軍招撫。軍中糧草,必定掌握在最聰明的人手中……丞相名滿天下,聰明才智無人不曉。」

 

「既然滅了李大郎就算平定這段長達十三年的農民叛亂,我為什麼要接受妳爹的投誠?」他在她眼前輕緩的踱步,走動間,淺黃的衣衫擺動,如雲一般。

 

石灰看著他走動掀起的衣波,就像薛濤箋的彩雲底紋。纖麗。黃,不是皇帝的顏色嗎?蒙朝的皇帝不介意臣子穿黃色的衣服?

 

「丞相想……」娘說他想要天下名聲,但是她不可以這麼說。「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會屢屢派信使遞招降書給踩奴兒。」

 

「好巧的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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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字如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