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兵荒馬亂的時代,戰火連天,人民流離失所,三姓橋的橋墎旁,隨著民變軍隊的石秀才一家迎來了第五個女娃。

 

「石老師……」產婆將白嫩嫩的女嬰裹在粗麻棉布裏,走向一旁焦急等待的石秀才。

 

石英是跟著一毛飛和霹靂渾的農民軍逃難,若不是蒙朝貶抑漢人的科舉制度,依他的成績早就進士及第,如今又逢當朝施政不力民變四起,無法如期舉行科舉,家鄉又因黃河氾濫,蒙官徵租,釀出民變。蒙兵征討,石英也只能帶著身懷六甲的妻子與四個兒子逃難。但是在一群目不識丁的農民兵中,石英扛起了教育大業,深受這些苦難的人民尊敬。

 

「相公……」躺在草蓆上的石夫人對丈夫投以虛弱一笑。

 

「夫人生了個女娃。」產婆近乎歎聲。

 

「女娃……」石英低喃接過女兒,看看妻子,再低頭瞧瞧襁褓中的嬰孩,然後,對產婆笑道:「女娃好啊!」

 

產婆有些意外,這世道生兒才值錢,從軍,家中衣食無虞,戰死,還有少許撫恤;要不跟著農民兵,也能搶掠豪強財富,女孩兒家,要嘛跟著莊傢漢逃難,過不上安身日子,而且在這種毫無秩序規則的戰亂之中,女娃更危險,不曾受過教育的貧窮農民作亂,發起狠來,禽獸不如,比起蒙族官兵更會蹂躣女人。

 

「王產婆,謝謝妳。」石英從袖裏掏了十兩銀子給產婆。「只希望產婆別把拙荊生女娃的事傳開。」

 

產婆眉開眼笑,原先一口價是五兩銀子,誰想到石秀才生了個女兒還這麼大方,產婆收下銀子,擠出滿臉笑紋道:「石老師,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幫你守住這個祕密。」

 

石英笑了笑,抱著女兒,走向妻子。

 

陳氏躺在草蓆上,想起身抱抱孩子,卻讓石英按住。「妳再歇歇,我看三姓村這地也守不了多久,不久,蒙朝的官兵又要打來了。」

 

「相公,沒有藏不住的祕密,」尤其是一般的莊傢婦嘴吧,「不多久,我生了女兒的消息還是會傳開的。」

 

「我知道,但是至少眼下產婆收了多出一倍的銀子,她不會敲鑼打鼓四處宣傳。那時蒙軍也打來了,這群烏合之眾,遲早會敗的。」

 

陳氏看著被時機耽誤前程的丈夫,他明明滿腹詩書,卻因民亂爆發,致始朝廷無法開科取士,但是石英卻從來沒有鬱鬱不得志的落拓惆悵。

 

「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麗華,我總是比陶潛幸運的。」

 

陳麗華望向丈夫,她生了四個男孩,不是從軍、就是行商、就是務農、就是學醫,雖說不是不識之無之輩,但是依石英的高標準,沒有一個繼承他的才學。「可是這世道……人民是危在旦夕的……你縱然才華橫溢,又能教授幾時?」

 

「朝聞道,夕死可矣。多活一天就是幸運。」石英笑笑,此時,懷中的孩子醒來,不哭,他低頭用手指點點孩子白嫩的臉頰,女娃被他逗弄的笑了。

 

相公不是一般人,雖為時為境所困,卻從來不喪志……可是陳麗華是個女人,為母則強也為母則弱,她掠掠髮鬢,輕聲:「相公,這回……就讓我為女兒取名吧。」

 

「哦,妳有什麼想法?」他向來尊重他的妻子。陳氏是商家之女,自幼讀書識字,陳老翁雖為賈客,但來往南北多所見識,因此十八年前堅持將女兒嫁給貧農出身的石英。陳麗華帶著一筆嫁妝嫁進石家,讓石英有了一筆赴鄉試的旅費,也因此才考中了秀才。也因為陳麗華不是胸無點墨的女子,夫妻之間有共同的語言與愛好,兩人也才能鰜鰈情深,致十八年後還能再產一女。

 

「取名為『灰』吧。」

 

「徽?」石英頷首:「思齊徽音,聿求多祜……甚好。」

 

「哎……」陳麗華長歎一聲,不顧丈夫反對,她坐起身,抱走他懷裏的女嬰,她永遠沒辦法像丈夫這麼樂觀。「不!是千錘百煉、烈火焚燒最後還能平安活下來的石灰。」

 

「灰……這名字多舛,而且語意不詳……不適合女娃。」

 

「相公,兵荒馬亂的時代,徽音不再。韌性才能讓她活下來。」陳氏揭開自己的衣襟,將飽滿的胸房偎在女嬰嘴裏,低聲:「至於你說語意不詳……我倒希望她人如其名,不要那麼愛恨分明、明辨是非,為娘只要她活下來……隨波逐流又怎麼樣呢?」

 

石英皺起眉。隨波逐流……總是商家之女啊……

 

陳麗華與他夫妻多年,知他不悅,她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握住他的手。「你心裏一定在想我畢竟是商人之女的出身吧。但是相公,至少我這個商家之女,讓咱們的四個兒子都活了下來,雖然流落四方,還讓你的爹娘老有所終啊。」

 

石英看了她一眼。妻子,也是會跟他談斤論兩的。她說的也沒錯,若不是她商家手腕,操持家計,以他教書先生的收入,哪能撐起石家十幾口人的身計,自從麗華進門,父母終以天年,石家兄弟姐妹各自嫁娶……「好吧,就按妳的意,石灰就石灰吧。」

 

陳氏笑了一下,見女兒不斷吸吮她的乳汁,臉上表情說不清是喜是憂:「灰兒,好好活下來吧……」

 

 

arrow
arrow

    吐字如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