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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夢.jpg

夜黑風高,烏鵲南飛,光禿禿的梅梢調弄遠方明月,月色碎了一地,殘花滴滴是曇妖淚。

 

唐周與余墨探察酒閣,遭黑衣人突襲,唐周往黑衣人胸口重擊一掌,順勢灑上磷粉。黑衣人身受掌傷,破窗而逃。而後兩妖一人在酒閣的十二個大酒甕中發現許多赤裸的女性屍首,想來這些女屍便是那些子時出生的失蹤女子,每一個都是前頸遭刎,放血而死。

 

安都王擊斃門口守衛,並假言刺客跳窗脫逃,然而唐周與余墨二人早已懷疑安都王就是兇案的始作俑者,兩人並未上當。裴洛眼見事跡敗露,惱羞成怒,旋開密室開關,逃進密室。

 

唐周破除密室入口法陣,與余墨一同追捕安都王。裴洛死不悔改,眼見密室丹爐熊熊燃燒,自以為長生丹將近煉成之際,只要再獻上血祭,則聖德傳授的長生丹法便可煉成!

 

密室邪風作祟,所有道術法器混天碰撞,裴洛渾身浮起黑紋,唐周一瞧便知是邪門外道的焠血鬻生大法

 

「結紋陰基,蘸血塗臍,腳踏天罡,頭頂地煞,顛乾倒坤,送壽延齡!」裴洛嘴念口訣,手捏法印-

 

余墨射出懸歆扇,扇葉如刀片,割去裴洛兩指,裴洛痛嚎:「我即將長生,爾等休要壞我大事!」

 

風狂煙捲,火爐騰天,裴洛以己身之血注入爐中,拼盡全力-

 

「小心!焠血鬻生大法會亂經脈,引血逆流,凡有經絡者皆難逃,即使是妖亦逃不過!」唐周提醒余墨,他將顏淡真身貼近胸口汗衫裏袋,低聲吩咐:「顏淡,跟著我唸定心咒,防妳經脈錯亂,記住,反覆不停地唸:正氣彌銳銳,天德穆旼旼,星宇覆,九洲定,山河自有道,五德終始序,洪範至理,不容邪侵,破!

 

顏淡貼在唐周胸口,雖然外頭腥風血塵,絲毫不懼,聆聽唐周的心跳,讓她無比安心。她聽話的窩在他胸口,不停地覆念唐周教授她的咒語。

 

煙塵四捲,陰風吟嘯,丹爐狂旋,余墨大喊:「我不信這等奸邪小人能煉成什麼長生丹藥!」

 

「是不能!但是焠血鬻生大法要是被極致催動,不僅會害人血脈倒流,一旦煉法者走火入魔,血沖九竅,則丹爐會焠盡煉法者最後一滴血,裴洛肉身會燒成黑炭,隨風成為吸血邪物,現在夜黑風高,我們若讓他逃出密室,再追捕他不容易,這一路上誰知還會有多少王都百姓受害!」

 

「沒想到這竟是另一種至邪的長生之法,只不過是化為黑炭!」但是這種苟延殘喘的長生真是裴洛想要!?余墨眼見裴洛已五竅流血,誰知他兩個陰竅是否也已經血流如注!?「唐周,如今是殺裴洛還是毀丹爐?」

 

「毀丹爐!丹爐正在吸取裴洛血氣焠燒!」

 

「丹爐毀之不易!」

 

眼見丹爐騰空,就要衝破密室屋頂,而裴洛七竅流血,他根本已經制不住焠火丹爐,唐周與余墨極力施法制止丹爐-

 

顏淡在唐周懷中聽得分明,她是蓮花精,可以化莖藤纏繞丹爐,固定丹爐,讓唐周與余墨兩人齊手毀掉失控燃燒的丹爐-

 

「唐周,你的步離鎖對花有用嗎?」

 

「法術既下,妳是花是人,我皆能將妳召回!」

 

唐周見顏淡真身飛向空中丹爐,從真身處不斷化出莖藤裹住赤金丹爐,蔓蔓曲繞,猗猗舛錯,翠茂重阻,菁葉輪囷-

 

余墨心急大喊:「顏淡,妳做什麼!?太危險了!妳快回來!」

 

唐周情知顏淡心中所想,他仔細凝視顏淡化藤盤繞,鬱鬱紛紛,疊疊殗殗,他不斷計算盤迴圈層,直到粉紅菡萏快陷於莖蔓雜糅中-

 

「一步!」

 

四葉菡萏即刻飛向他-

 

仞魂劍頃刻飛向丹爐-

 

余墨剎時明瞭,亦將懸歆扇射向定在空中的丹爐-

 

頓時,丹爐爆裂,火花四射,黑霧擴散-唐周單手緊護胸口,一個翻身,整身抵擋丹爐四散的赤燙碎片-

 

「顏淡?」余墨抵在大柱之後,急忙在黑煙中搜尋:「顏淡!」

 

煙塵散盡,卻見唐周單膝跪坐在碎礫殘瓦中,單手護花,低首輕斥:

 

「誰讓妳自作主張了?」

 

「你不是說那個什麼大法要是焠盡裴洛的血,他就會化作邪物為禍王都百姓嗎!我不單單想為絳辰報仇,我也想跟你一樣守護百姓安寧。」

 

唐周抿唇,他情不自禁將顏淡真身往自己胸口一捂,輕聲:「妳要是受傷了怎麼辦?」

 

「有你在我怎麼會受傷」顏淡聽著他的心跳聲……唐周,我知道,你一定會保護我的……

 

余墨倚著大柱,別過頭去……他又晚了一步嗎?

 

 

余墨討回了異眼,裴洛瞬間老了五十多歲,原來他這個病弱世子能擊敗其他競爭者登上王位,只因絳辰當年透露顏淡下落給余墨,以余墨的異眼交換,換得裴洛身體健康。

 

只是沒想到裴洛早年疾病纏身,恐懼死亡,因此對於長生執念過深,屢屢逼迫絳辰傳授長生之術,絳辰實無他法,裴洛又中道結識聖德,兩人才會感情破裂,最終裴洛聽信聖德修練焠血鬻生大法,殺女煉丹,走火入魔。

 

絳辰深愛裴洛,擔起殺女罪名,為他犧牲,然而所愛非人,裴洛到死也不曾醒悟,只怨絳辰一隻壽數綿長的花妖,卻不及聖德一個凡人女道士,肯為他的長生謀畫。

 

顏淡替絳辰不值。真身滴露,是顏淡的傷心淚。顆顆滴在唐周手背。

 

「絳辰留下的木匣裏面藏著什麼再也沒有人知道了……」鎖心藤是花精族祕法,是絳辰以心中願力許下。「但是我想,一定是對裴洛的愛。當初,她是多麼開心的對我說,世上最快樂的事,便是與自己的心上人長相廝守,她相信裴洛一定會一心一意的待她終老……卻沒想到裴洛傷得她這麼深,她竟然還因他而亡……」

 

余墨將纏繞鎖心藤的木匣埋入絳辰墓冢,回過頭來,對著顏淡真身道:「別哭了,顏淡,我一定不會再讓人傷妳……」

 

再?唐周微一偏臉看他,

 

余墨故意漠視唐周的視線,對著四葉菡萏說:「顏淡,我們回家吧!在鋣闌山,妳就不會像絳辰一樣受傷。如今我拿回了異眼,可以助妳化出人身了。」

 

「……」顏淡真身微微往唐周身側一飄。

 

「在絳辰墓前,把你跟顏淡簽的賣身契燒了吧。」唐周說道:「當初顏淡是因為絳辰才去的花隱山林,你是因為絳辰透露顏淡下落才交換異眼,如今絳辰已死,正好注定一個了結。」

 

「什麼了結?」余墨低沉的問。瞥了菡萏真身一眼,沒想到顏淡居然對唐周透露自己的身世……她完完全全忘了唐周是一個捉妖師嗎!

 

「我說過,顏淡是我收-」

 

顏淡連忙弱弱開口:「我剛才藤繞丹爐,烽煙瀰漫,黑風大作,但是藤蔓卻緊緊吸住丹爐,我完全不費力……唐周,我覺得丹爐所在地有些古怪,你不是說過神器在,異象生嗎。」

 

唐周點點頭。

 

「走,我們回去瞧瞧!」

 

唐周又將顏淡收入袖中,余墨低喊:

 

「顏淡,妳不想回家了嗎?」

 

「……余墨,我、我們先幫忙唐周找神器……之後的事我再慢慢跟山主大人解釋。」

 

唐周輕撇一下嘴角,收回菡萏真身,往密室方向走去。

 

 

雖然三人對聖德皆心存疑慮,但是唐周在聖德襄助之下,雖在密室的殘墟瓦礫中尋得理塵,可是未獲使用理塵的祕訣仍然是不得要領,在與顏淡商量後,唐周決定護送聖德回鶴心門。

 

顏淡在余墨的異眼幫助之下化出人身,途中,唐周與余墨幾次『砌磋討教』武功,實在令顏淡鬧心,因為她偏袒哪一方都不對。先不提有賣身契為據,余墨是對她有再造之恩的山主大人,又收留她在鋣闌山將近五十年,他豈只是她的主人、兄長、知己至交,簡直像是她的爹了……

 

余墨是像親人一樣的存在,那唐周呢?

 

顏淡下意識地撫摸髮髻上的沉花簪。

 

那人啊……就是個愛捉弄她的死捉妖師……顏淡不自禁地揚起嘴角。

 

有時嘴巴比誰都毒,有時卻又會……

 

『在妖界有千面狐妖,如果……有一天,有一隻狐狸精化成我的模樣-』

 

『我一眼就能拆穿她!』

 

不管有誰施法喬裝成我的模樣,唐周說他都不會錯認……顏淡莫名其妙的心裏覺得甜。

 

『這個安都王的藏書閣不是道教科儀之書,就是道家文章,這是我難得找到的一本志怪小說,妳就勉為其難的打發時間吧。』

 

失去人身行走凡間的確許多不便,唐周怕她無聊,還特地為她找來一本《搜神記》……總是把她的興趣愛好記在心裏……若不是喜歡她,幹嘛記一隻妖的閱讀習慣呀~~~

 

『我如果不當掌門,妳願意離開鋣闌山,跟我一起游歷人間嗎?』

 

唐周是變相地跟她求親嗎?

 

求親!?顏淡捂著臉,躺在床上,想著唐周,輾轉難眠。

 

這就是戲曲小說描寫的……戀愛?

 

不對!戀愛要有來有往呀~~唐周又沒親口說他喜歡她……可是,那時候丹爐爆炸,連余墨也自顧不暇地以柱擋身,可是唐周……彷彿將她當成他身體的一部份,他以身護她,她還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那一刻,她還以為自己是他的命……她要是不見了,他也會不見……唐周給她的感覺就是這樣……

 

所以……應該……不是……她自作多情吧?

 

「不行!不行!顏淡!」顏淡從床上坐起來,猛搖頭,抓回理智:「愛情不可以自我感動!不可以一廂情願!如果那個死捉妖師沒有很明確的表現他喜歡妳,妳千萬不能一頭熱的陷進去!」

 

才又要躺回床上,就有人敲響了她的房門。

 

唐周!?顏淡止不住泛潮的心窩,急忙掀開棉被,下床趿鞋,半跑半跳地去開門,臉上還掛著比星月還燦爛的笑-

 

不是唐周!

 

是余墨!

 

還好,顏淡咬了一下唇,剛才沒脫口喊唐周的名字。

 

在鋣闌山,顏淡也常在子時作宵夜給余墨吃,所以這時刻與余墨共處,對顏淡來說是很稀鬆平常的事。

 

一路上,余墨大多時候沉默不語,唐周又是個時時刻刻要顏淡侍侯的大少爺,因此顏淡雖然屢次三番要前去討好她的山主大人,都讓唐周佔住了她的時間……與妖身自由。

 

「山主大人肚子餓了嗎?」顏淡有一絲罪惡感,余墨對她向來有情有義,他這個山主大人扮得頗是稱職,可是這幾個月被唐周『綁架』,她都沒好好的侍候他……

 

「好不容易,今天唐周解開了步離鎖,山主大人偶爾也想好好寵愛我的蓮卿啊~走吧!」余墨笑道,不由分說捉住她的手腕。

 

「呃……去哪?」

 

「祕密!」

 

 

唐周是天上謫仙人……是誰呢?

 

余墨雙手揪著天燈,深思沉默。

 

顏淡畢竟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見余墨準備了遍滿草地的天燈,很是興奮。原來余墨還記得二十年前帶她去掃蕩西蜀月眉川的作亂野干精,那時川人正在月眉川放孔明燈,滿天燈火令星辰為之失色……整個墨藍色的天穹像開滿了鳳凰花一般,像極了燃燒的天堂。

 

顏淡在每一個天燈上寫上了自己的心願,喜愛聽故事的她總愛揪著鋣闌山的小妖聊天,她將自己聽取到的心願紛紛寫在天燈上,一直到最後一個粉紅色的天燈。

 

余墨見顏淡蹲在草地上,拿著筆,偏著臉,噙著笑,盈盈眸光盡流一片春霞。顏淡,妳的笑顏,向來純真開懷,曾幾何時,這般嬌怯?幾絲驚疑,幾縷忐忑,幾許輾轉,眉眼盡被相思染……分明是情竇初開模樣……

 

妳在天上,每每離開地涯,在我面前,往往情不自禁顯露這般菡萏初熟的表情……

 

那個時候,是應淵君翻覆妳的心潮

 

現在呢?

 

 

唐周嗎?

 

「顏淡。」余墨慢慢走近她。

 

聽到余墨的腳步聲與叫喚,顏淡回頭羞怯一笑。

 

余墨見她筆停在半空中,但是粉紅色的天燈上卻空空如也……她什麼心願也沒寫下。

 

「我看這一個個天燈上寫了眾小妖的心願:百靈、丹蜀、琳瑯、連紫麟不用再睡棺材的心願都寫上了……妳的呢?蹲在天燈前這麼久,卻一個字也沒寫……是心願太多不知道想寫哪一個嗎?」余墨輕笑。

 

顏淡搖搖頭,擲下筆。「詩窮而後工,戲窮而後精,如果一切心想事成,過得太幸福,我如何寫得出真摰感人的戲文。如何貼近三界眾生呢?世上眾生相,形形色色事,哪能只樂不苦呢。」

 

「可是妳心裏就真的沒有很希望實現的事嗎?」

 

「當然有,但是……那不是操之在我。」顏淡甜甜一笑:「余墨,可是我的夢想操之在我,我可以靠著自己的努力,盡力往夢想的方向前進。無論那個願望能不能成真、會不會破滅,可是我自己的使命要緊緊抓著,我不願意放棄。」

 

余墨一笑。「我知道,妳是個堅持夢想的妖。」但是,從她含羞帶怯的笑容裏,彷彿有一個人的存在……顏淡,妳想到了誰?才會笑得這麼……像一個女人?

 

顏淡從草地上站了起來,「你呢?余墨,你寫了什麼心願?」

 

余墨雙手一放,天燈冉冉升天。

 

「真小氣!」顏淡噘了噘嘴。

 

顏淡與余墨釋放一個個天燈,見煙火滿天,璀璨奪目,無邊碧落閃爍一簇簇燈火,星月闌珊,燈外有燈,火上有火,炫爛天幕。

 

「顏淡,妳會回家嗎?」余墨與她並肩而立,心裏一沉,問道。

 

顏淡眨眨眼,臉上落著燈影,燈影搖曳花影,余墨盯著她仰頭的側臉,恍惚覺得……她是原來那個顏淡……

 

完全沒有失去記憶的顏淡

 

深愛著應淵帝君的顏淡

 

會為了應淵剜心、受雷刑、跳了無橋、在夜忘川徘徊八百多年寧願魂飛魄散也不願忘掉應淵渡川、做盡一切傻事的願淡!

 

「余墨……我想……我愛上了一個凡人。」

 

余墨心一掉,他淒涼地看著她……妳對愛情永遠都是那麼堅決無畏……「可是,顏淡,唐周不適合妳。」

 

果然是知我懂我的山主大人。顏淡轉頭朝他一笑:「我知道,他是個捉妖師,又是個歲數不滿百的凡人,死了之後也不會掉入輪迴重新投胎,他會回到天上當他的神仙……我記得你說過現在的天界有情戒,不容許神仙談戀愛……而且沒有找到四大神器的話,他甚至連神仙也當不回去,會魂飛魄散……」

 

「顏淡,那麼,我們回家吧。」余墨伸手摸摸她頭:「趁現在剛開始,還沒有陷得很深,妳還走得開腳……回鋣闌山吧!」

 

「是嗎……沒有陷得很深……余墨,可是,我剛才望著天空,即使滿天燈火,遮掩了星月,但是穿過燈火帷幕,我好像看到了九重天……我好像不是第一次對一個男人心動……你說,會不會在我失去的記憶裏面,有過一個刻骨銘心的男人?」

 

「沒有,妳是一隻妖,怎麼可能上得了九重天。」余墨見她伸手摸摸頭上的沉花簪,那是唐周送的吧?

 

「嗯……說的也是……」

 

「顏淡,不要管唐周了,我們回家……我不要妳受傷。」

 

「怎麼能不管他,我們三個不是日行一善小隊嗎,白日裏,你也跟唐周達成協議,幫他找神器,所以他解了我的步離鎖法術,唐周日後繼任掌門,絕不進犯鋣闌-」

 

「妳既知他會繼任凌霄派掌門,是要斷情絕愛的!」在余墨的心裏,顏淡最重要!「妳何苦繼續待在他身邊,春蠶自縛,春蠶是自找死路!」

 

顏淡默默瞅著他瞧一陣,慢慢地,臉上再度浮現余墨記憶裏-

 

那個透澈又被傷透了心的仙侍顏淡銷魂一笑:

 

「心已慕君,唯願相守。」

 

余墨不解:「什麼?」

 

顏淡抬眼,眸光清亮,眼神堅毅,語聲執著:「不管我與唐周結局如何,能在一天是一天,除非他不要我了,否則,終唐周一生,我都要跟在他身邊!所以,山主大人,我們之間的契約可能會暫時終止一段時間-」

 

「妳覺得我會答應嗎?」余墨心痛無比,咬牙。

 

「你會答應的」

 

余墨一震

 

其實

 

他根本瞞不過顏淡

 

早在九重天她就知道了

 

「你會答應的」顏淡再重覆一句後,又轉過身子抬頭仰望滿滿夜空的天燈。

 

余墨一涼,妳從頭到尾都知道我的心意,為何半點機會也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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