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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夢.PNG

 

十里青山,清風散露,唐周一行人卯時便退了客棧趕路,雞鳴未已,幾處村落幾許炊煙,晨露沾溼了鞋襪與衣裳下擺,一陣陸路之後,唐周與余墨商量在河畔槐樹下稍事休息,預計往前方渡口走水路朝北行。

 

「正五,反五!」顏淡翻開竹簍。「我贏了!」

 

唐周盯著五片槐葉莖,五片槐葉脈。「妳是不是作弊?」

 

「誰敢在唐天師的火眼金睛下作弊!」顏淡噘了下嘴。哼,總算肯正眼看她一眼啦!這死捉妖師最大的毛病就是陰晴不定,常常莫名其妙就發脾氣不理人,外表看起來好像很正常,但是她就是知道他在生她的氣。「余墨跟聖德在這裏升火,你-跟我去找食物!」

 

「不想。」唐周雙手環胸。

 

聖德竊喜,柔婉笑道:「不如我跟唐公子一起升火,顏淡妹妹就跟余公子去找食物吧。」

 

顏淡見唐周臉轉一邊,沒說話沒拒絕,她有點兒生氣。他莫不是想跟聖德單獨相處?

 

「顏淡,我們走吧,我剛才見前面的村莊有個小市集,不如我們買現成的食物回來,這樣連升火都不必了。」余墨笑道。

 

「哪、哪能讓這個大少爺坐享其成!」顏淡瞪著唐周:「喂!你跟我一起去,不然我買回來你又要嫌!」

 

唐周依舊偏著臉望向一旁的河流,不看她,不作聲。

 

顏淡等了一會兒,見唐周依舊一動也不動,她將手裏方才的賭具竹簍丟向他,「我自己去!余墨也不許跟!」話說完,就往一旁的一整片比人高的蘆葦叢跑去。

 

「顏淡,村莊是在另一個方-」

 

余墨正要起身,但是唐周比他更快!

 

聖德一臉陰沉,看著唐周施展輕功,迅如風地追向顏淡。

 

余墨心裏歎一口氣,再坐下來,偏頭打量遙望蘆葦叢的聖德。

 

 

「顏淡?」

 

唐周在蘆葦穗中尋找蓮花精,毛茸茸的黃穗花如潮汐擺盪,柔柔綿綿地蕩漾,令人心潮起伏;唐周走過,穗花滿天,如羽絨紛飛。顏淡術法不精,蓮花香味時隱時現,唐周即使不現出羅盤,循香也能找到她。

 

「出來吧!我知道妳躲在蘆葦穗裏。」香味就在附近,唐周定步。他自信,自己絕對不會聞不出她的味道。

 

然後,唐周感覺後背心一陣刺痛-

 

這小妖居然拿小石子丟他!

 

「為什麼無緣無故就不理人!」一整個早上只跟余墨交談過幾句,就自己走自己的路!剛才還想單獨跟聖德一起升火!明明之前聖德還是側妃時就勾引過他!

 

「我哪有不理人!」他只是不理妖!

 

「你-」連現在罵她都頭也不回!

 

顏淡衝到他背後,雙手一推,就把唐周推倒!

 

唐周不防備,也沒反抗,一整個跌倒在蘆葦堆上!

 

「你是不是生氣我昨天晚上跟余墨去放天燈?」她剛才在蘆葦叢繞了繞,想唐周是不是昨晚撞見她與余墨一起外出……吃醋了?

 

「妳、要、在、子、時、一、刻、跟、妳、的、山、主、大、人、去、後、山、放、天、燈、我、一、點、也、不、會、很、生、氣!」

 

每一個字都是從齒縫用力地擠出來……顏淡心裏暗笑……她走到他身邊,蹲坐下來,唐周又將臉轉向另一邊,她伸出手指戳戳他的手臂。

 

「余墨在二十多前答應過我要帶我放滿一整個夜空的天燈,他昨晚只是補兌現承諾。」連她都忘了余墨許下的這個承諾。若是她非常非常要緊的人,她豈會忘記他許下的諾言。

 

「原來這就是你們妖喜歡的浪漫……」唐周回頭,對她假假的笑,「我看妳笑的很開心。妳的山主大人為妳準備滿滿夜空的天燈,妳一定很感動吧。」

 

「唔……」重要的天燈一個就好了,其實不用多。但是顏淡沒說。

 

「妳在天燈上許下什麼願望?跟妳的山主大人在鋣闌山百年好合?」

 

顏淡低下頭,猛咬下唇,雙肩抖得很厲害。

 

唐周沒看到她表情,但是……

 

唐天師莫不是在吃醋?顏淡內心大樂。

 

忽地,啪嗒啪嗒,春天後母心,天氣跟這死天師一樣反覆不定,方才還晴空萬里,現下就陰沉不開,雨滴重重落下。唐周二話不說,脫下天師道袍,顏淡見他還不忘卸下道袍上的護身符,他雙手一撐,就把天師道袍舖展在兩人頭上。

 

顏淡被他環在一雙手臂之中,兩人靠得極近,在道袍覆蓋下,互聞對方的氣息……她怯怯盯著他俊俏白皙的側臉,心跳得很快……

 

但願這一世,妳可以愛我。唐周低低說了一句:「走吧。」她不知道余墨昨晚親手放掉的第一個天燈上面寫著什麼?

 

昨晚他在隔壁房打坐,聽見子時余墨還去敲顏淡房門,正想測試顏淡會不會為他不去開門,沒想到-她非但開了門,還跟著她的山主大人去客棧後面的後山放天燈!?

 

唐周跟蹤兩隻妖到後山,見顏淡臉上掛著欲語還羞的笑顏,分明就是十分感動的神情……他一氣,轉身就走,卻沒想快回到客棧時,余墨第一次放的那個最大的白色天燈就落在客棧旁的榆樹上……唐周取下,雖然上面沒有任何署名,但是他知道這就是余墨放的那個天燈……他也知道那個就是余墨的願望。

 

但願這一世……余墨認識顏淡很久很久了……妖壽數緜長……他與顏淡在前世便相遇了?

 

「我、我昨晚……跟余墨說了……」雖然他的靠近讓她心亂如麻,但是……她又好喜歡他靠她這麼近……

 

唐周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凝視她。

 

「賣身契的事。」顏淡細如蚊蚋。

 

唐周聞著她濃郁的蓮花香……蓮香亂人欲醉……心神剎那迷失……雨滴越滴越急劇,天師道袍整片濡溼……他微微偏過臉……

 

顏淡見他緩緩湊近,她閉上眼……

 

感覺他唇瓣輕輕貼在她唇上

 

唐周親吻了她的唇瓣一下,左手的法環束緊,他離開了她的唇

 

顏淡睜眼看他

 

我,喜歡你這樣親我

 

可是,可不可以再多一點?

 

雨水從道袍上溢流,什麼都溼了……唐周又偏過頭,再將唇貼在她唇上

 

顏淡又閉上眼,感覺他這次……把舌尖伸了進來……

 

你,再深一點

 

唐周,你是第一次這樣吻我的嗎?

 

左手的法環越束越緊,唐周放下撐著道袍的雙手,將顏淡往自己懷裏一拉,水藍色的天師道袍蓋在兩人頭上,法環束緊一寸,他舌尖便往內更探一寸

 

顏淡感覺他將自己越抱越緊,他的舌攪得她一陣迷醉,她不只神智醉了,連身體也醉了……她任他纏綿吻她,聽他的氣息繚繞在道袍之內,好熱好溼……

 

唐周用力的抱著她,手腕處十分疼痛,但是比這疼痛更令人難受的卻是體內的火……生平第一次……他想要不顧一切的……

 

佔有一個女……妖

 

他喘著氣,想把她整個吃下去!

 

顏淡軟在他懷裏,柔柔靡靡地暈在他的吻下,他呼出的氣又燙又羞人,她聽見了……一個奇怪的聲音……竟從她的唇齒傳遞到他的唇齒

 

唐周微微拉開距離,想起那晚瞥見的紅硃砂,此刻,她胸口貼著他……

 

雨水下,兩人溼溼濛濛的吻著……道袍貼在兩人臉上……忽地,唐周耳尖聽到一陣腳步聲……

 

他撥開溼透的道袍,坐起身,見余墨就立在不遠處

 

顏淡十分失落的坐在唐周身側,雨下很大,她沒發現余墨的身影

 

余墨與唐周對視久久,雨陣中,余墨溼潤的眼眶微微泛紅,然後,他苦澀地輕喚:

 

「顏淡」

 

顏淡羞赧的看向他,她眼裏有深深的歉意,有余墨才懂的歉意,穿越了千年的歉意

 

「走吧,我剛才施法蓋了一個臨時的茅棚,聖德也捉到了一隻野兔,已經烤好了。」

 

 

船艙的房間不夠,唐周與余墨一間,顏淡與聖德一間。聖德見蚊帳內的顏淡,雖然顏淡背著她,但是她知道顏淡一定還沒睡。

 

她跟帝君在下雨的蘆葦裏發生了什麼?

 

聖德妒嫉的盯著顏淡的背影。

 

為什麼,在九重天,妳會出現在帝君身邊?

 

現在,都已經落入凡間,妳居然還能依偎在帝君身側!?

 

聖德內心十分不滿。

 

應淵帝君從一開始就對顏淡特別與眾不同!

 

聖德回想起從前在九重天的歲月。

 

一千五百年前,瑤池宴上,魔界爍驊長老率眾作亂,帝君挺身而出,不廢吹灰之力,極快地平息一陣騷亂。就是在那一天,雙生的四葉菡萏化為人形,由應淵帝君賜名。

 

起初,螢燈不以為意,因為應淵君是天界楷模,自律甚嚴,他雖然不把她放在眼裏,還將她送出了衍虛天宮,但是他也不會把其它女仙看在眼裏。

 

但是一千年前……螢燈敏感地察覺到她時時刻刻注意的愛慕之人起了一絲異樣的變化……

 

帝君不曾親口要過一個女仙入衍虛天宮侍奉的

 

但是

 

他卻親自跟北溟仙君開口討了顏淡!

 

帝君,你兩次三番要我檢討自己的言行,屢次以天條情戒斥責我,但是,你分明早早對顏淡動了情!你將顏淡留在衍虛天宮,就是為了私情!否則,當初芷昔怎會讓她成功遊說與她聯手栽顏淡一個小罪名!?芷昔就是察覺了應淵君對自己妹妹過多的意圖,害怕顏淡有朝一日會被送上天刑臺受殘酷的情罰,才會心焦意亂地只想把妹妹盡快送出衍虛天宮!

 

帝君,你曾對顏淡做了什麼讓芷昔撞見,才會令芷昔如此擔驚受怕?螢燈又妒又恨。為何她謹小慎微地侍奉帝君千年,他卻在察覺她的企圖後,迫不及待的打發她出衍虛天宮?她日日夜夜渴盼的帝君垂憐,為何他卻是連施捨她一個注目也不願意!

 

沒有一個女仙侍可以自由出入衍虛天宮各殿。顏淡難道沒發現,即使是帝君的東極殿、偏殿、他的寢殿都無女仙侍入內灑掃庭除嗎!當年她也只有在器靈時候待在帝君身側,一旦她修出人形,帝君便讓陸景將她請出東極殿!

 

螢燈一向很會巴結輕昀,所以偶爾能從輕昀口裏探得衍虛天宮近況。據輕昀所言,顏淡不僅自由穿梭衍虛天宮各殿,帝君還曾聲色嚴厲地斥責輕昀推顏淡出面參加四界選美;帝君還將帝尊親手設計的止駘園給顏淡植滿白山茶……

 

帝君,你心懷眾生,從不輕易動怒,但是那一晚,我尾隨你到地涯的茅草屋,我第一次見你眼裏起了森冷的殺意,你動了殺我的念頭!因為,她陷害顏淡下毒!那一刻,螢燈就確定,應淵深愛著那個只會做夢、只想看戲、只愛寫風花雪月的廢物仙子-顏淡!

 

她匍伏在地,磕頭求饒,若不是顧忌顏淡受情罰,螢燈猜想,她應該會成為應淵手下的一條亡魂吧!

 

只是螢燈根本沒料到應淵對顏淡的愛會那麼深!

 

他不只隨她跳下了無橋,還為她上天刑臺受情罰,他根本就是在召告三界,他-東極青離應淵帝君-愛上了女仙顏淡!他哪裏是受罰!他是在告白!

 

然後,他又為顏淡情傷了將近千年!他離開衍虛天宮,搬進他與顏淡曾經相守的地涯,枵腹從公,宵衣旰食,旁人以為他是肩挑其它喪生的三位帝君重任,其實深曉內情的就知道,他是藉繁重的公務來麻痺失愛之痛!

 

到最後受過情罰之刑的仙體撐不住了,在與凡界魔族餘孽一番惡鬥後,終於不支昏迷……顏淡離開了九重天,把你的心、你的魂也帶離了九重天!再次醒來,已過了四百多年,你一睜眼,心裏思思念念的依舊是顏淡!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見如師如父的帝尊,而是迫不及待地下忘川救顏淡!帝君,你不是絕不會以身犯情戒的模範神仙嗎!為什麼你一旦犯戒,會愛得這麼深!愛得這麼癡狂!

 

螢燈怨毒地盯著此刻顏淡床上的背影,她甚至開始懷疑,帝君會突然下界歷難,是不是就只是思念顏淡,想再與顏淡重續前緣!

 

螢燈極輕腳的下床,如今,她有術法在身,顏淡這個廢物依舊術法不精,她要殺顏淡易如反掌……

 

螢燈站在蚊帳前,伸手欲撩,卻發現指尖根本碰觸不到蚊帳,她再一施法,雙掌一痛,她急忙縮回手,十指鮮血淋漓!

 

顏淡察覺動靜,坐起身來,見聖德就站在蚊帳之外,既吃痛又震訝地望著滴血的手指,她偏頭一笑:

 

「聖德,妳找我?」

 

「這……我只是暈船睡不著覺,所以想找顏淡妹妹談心……這是什麼法咒?」

 

「哦~~」顏淡嫣然:「唐周下了絕緣咒。」

 

在她進房前,唐周在她身上施了法。他將一張符紙跟暗中取下聖德的一根髮絲一起燒化,聖德的任何術法、咒語、人身都會與她絕緣。

 

聖德僵著笑:「唐公子覺得我會害妳?」

 

「他只是個想很多的天師,妳別多想……聖德,妳手指一直流血,快去包紮吧!」顏淡隔著蚊帳輕笑。

 

『焠血鬻生大法已經失傳多年,我只是有幸在我師父還在世的時候聽聞過,聖德知此邪法必定也不是個走正道的術士。眼下無奈,船艙房間有限,余墨又在……只能讓妳與她同房,我下了絕緣咒,妳放心,她修為在我之下,破不了我的法咒,她近不了妳身。』在入房前,唐周將她揪到角落叮囑。

 

若余墨不在,他是否又要與她同房……顏淡低首微笑,又忽忽想起今天早上在蘆葦叢中發生的事……不理會臉色青白交接的聖德,顏淡再次倒在床上,背對她。

 

如果……今天早上余墨沒有闖進蘆葦叢中找她……她與唐周會發生什麼事呢?顏淡甜咬著下唇,臉蛋羞紅一笑後,手指抓著棉被邊沿,遮蓋住自己燒燙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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