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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夢.jpg

顏淡,這次,我還能推開妳,下次?

 

夜風止,山茶凝,針砭也似的月光找不到縫隙刺進結界,我親手設下的結界,就是帝尊也難以破除。

 

我下過九冥,到過忘川,為了祭奠戰死的六界生靈。忘川界域,冰徹凍骨,每一記冷風吹來似刃刮剮,縱使是神仙血肉,修為不高,亦難以抵擋。夾帶怨毒與不甘的陰風我渾然無覺,幽冥固有風景,何足為怪。唯那忘川河畔,許多男男女女失魂落魄、心有不甘地坐在河畔,有的幽幽哭泣,有的捶胸搗地,有的慘惻欲絕,有的淒厲痛嚎……

 

但是,此刻月陰不透的結界內,妳如泣如訴的追問,幽晦溼冷,淒惋之至:

 

「應淵,想再抱我之前,我要再問你一遍,我是你的誰?」

 

我顫抖的手指撫摸到妳鎖骨上不斷跳動的脈搏,我胸口內的半顆菡萏之心回應著妳的脈搏,隨著同樣的韻律跳動。妳是應淵愛的人,唯一一個在戰神心裏留下足跡的人……

 

「妳酒喝多了!」我卻是這麼的殘忍,這麼的言不由衷!

 

我活了十萬年,身經百戰,沙場上什麼妖魔鬼怪沒對陣過,魔鬼派來的妖異豔軍也交過手,她們極其裸露、極致魅惑,引誘男神的媚術絕對超越天界諸神的想像。我親眼目睹,卻從未心亂,因為我清楚自己面對的敵人,這些玉面骷髏、勾魂皮囊,香豔戰袍下包藏禍心-

 

「應淵……我愛你……」荳蔻少女,發自真心……嘴裏說愛容易,但是世上有幾人,能如妳一般承受剜心之痛!

 

「妳醉了。」我曾經那麼那麼那麼渴望成為妳的夢中人,但是今晚我對妳卻是這麼這麼這麼的無情……我的妻,是不是因為我骨子裏有一半修羅的血,所以我亦擅於行騙?擅於偽裝?

 

「我愛你!」妳挽留

 

「顏淡,慎言,妳在衍虛天宮我沒有教好妳,往後回懸心崖,在火德元帥座下要謹言慎行。」我想逃離止駘園,但是妳的告白拉住了我!卿卿,此刻我總算明白,應淵不是戰神,應淵只是一個懦夫。

 

顏淡,妳必需離開衍虛天宮

 

問題不是出在妳身上

 

我終於明白

 

從頭至尾

 

問題都是出在我身上!

 

妳在懸心崖好好的,無憂無慮,快快活活做妳的小仙侍,縱使破了我的棋局如何,天賦異稟的小仙這十萬年來我亦碰見幾個,但是有哪一個是讓我非要留在衍虛天宮不可!?

 

除了妳

 

硬是拿步離鐲套住妳,不是要讓妳遠離我,亦不是表面上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使喚妳,只是因為我想每個片刻掌握妳的行踨。當我想到妳、想見妳的時候,略施妙法,不顧妳的意願,妳就非得出現在我眼前不可!

 

菡萏,一開始,失常的時候,心跳的頻率,就失序了

 

同妳比試,不僅是自己的童心未泯,亦是在配合妳的頑皮心性,我已是活了十萬年的帝君,妳卻是個僅僅五百歲的荳蔻少女,美其名是讓妳潛心修法與我比試,實則是想攫取妳的注意力,讓天真爛漫的菡萏成日心思繞著我轉!

 

當我的行為開始脫軌,一個堂堂帝君樂著嬉戲,身段、架子、階級、年齡……這些都不管不顧……

 

顏淡,當我想消弭這些界限的時候,那代表,我想跟妳沒有界限!

 

我退回妳每次修補好的混元玉帶,因為,我不要讓妳有任何藉口跟我說妳要回懸心崖,因為,我要成為妳時刻牢記在心的一項未完成的使命,只有未完成,妳才會一直朝這個目標前進,我才能一直堂而皇之的把妳留在衍虛天宮。

 

火德垂涎我的棋譜日久,我要嘛打贏他讓他沒話說,要嘛下界把他丟到身後頓足,要嘛裝聾作啞化為入定老僧……沒料到火德居然拿妳當籌碼,迫我就範,再不給他那張老臉顏色,他絕對借題發揮真的拉妳上天刑臺鞭妳八十道雷霆鞭……

 

我的菡萏,只有我應淵能調教,幾時輪到旁的神仙插手!?

 

在地涯,我自縛崑崙樹,第一次見面,我便知妳無疑。

 

我試著不拖累妳,我告訴我自己,下一次,妳再偷溜進地涯,我便什麼都不管了,我要立刻自毀仙靈自盡!

 

但是……

 

神樹知之

 

每一片葉落的瞬間

 

我都在期待菡萏香味的欺近

 

每一次妳踏入地涯,我的耳朵聆聽到熟悉的足音

 

我的心全是酸甜滋味

 

那時候,我總在想,我為什麼眼盲?為什麼身染奇毒?如果,我眼不盲、命不將盡,我會……我一定拉著妳,躲在崑崙神樹後,讓漫天的黃葉覆蓋我們,我要吻妳,反覆啄吻,在禁地就是要做禁忌之事,才不枉禁地之名。我要吮妳,盡情吮取,直至妳意亂情迷,全身泛紅,別怕任何神仙感知鴛侶鳳儔的氣息,我會設下結界,罩住整個地涯……妳說妳愛《牡丹亭》,我便化為情柳撩撥紅萼,催情菡萏,讓情慾衝破花開!

 

我不知妳從哪得來的曉夢蝶蠶繭,但我感激妳的如願酒,妳真身入夢,讓應淵的生命不再有憾!讓我從此完整!天界戒情,但是天界的最高領導階層可親身經驗過是什麼?未歷情關,言禁?言戒?都只是夸夸其談何不食肉糜的虛浮之言!

 

然而夢中經歷,方知春夢美勝天界一切綺景!戀人之語,勝世界萬籟;兩心交流,言語交鋒,才智碰撞,相知相惜;金匱石室之書,必得知心人賞識,方可輾轉流傳,否則白丁無緣、庸才俗眼,哪裏能萬代千秋!

 

書命如此,推知情命

 

走近妳,施法讓妳睡去

 

妳躺在一片白玉茗中,淚痕猶溼,每一滴淚都是一道傷,我抱著妳,指尖輕輕揩去妳臉上的淚。顏淡,我知道我很傷人……我知道的

 

少女的臉比雪還白,妳又剜心又雷刑,全因我

 

我猛然驚覺,我給妳的,全、是、痛

 

而且-是會致命的痛!

 

我抱著妳,緊緊的抱著妳,妳的身子有些涼,我想讓我的體溫捂暖妳,妳知不知道妳剜了半顆心,還上了天刑臺,妳知不知道妳會死?我感覺到菡萏的生命一點一點的在流逝,我讓妳養傷妳不願,我擔心害怕妳全然不知……但我一個毀約之人又有何臉面斥責妳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顏淡,難道妳真的要像杜麗娘一樣……為情而死嗎?」妄想擦乾妳流下的淚,但我的淚卻滴到了妳漸無血色的臉龐

 

我不能讓妳死

 

應淵不能讓顏淡死

 

「今晚,我還有力氣推開妳……只怕來日……是我自己耐不住……闖進妳……」我不能讓妳繼續待在衍虛天宮,這座華美巍峨的宮殿藏有修羅最深沉的慾望!「妳還小……總有一天……妳會忘了我的……只要離開衍虛天宮,離我遠遠的……妳便能……平、安」

 

愛情,這麼痛,妳何苦緊緊揪著?

 

愛情,這麼痛,我何苦緊緊抱著……

 

撤去了結界,我抱著昏睡的妳步出止駘園,捨不得施任何法術移形換位,因為……妳明日便要離開我了……捨不得……我緊緊抱著妳,在我臂膀裏,是一朵初戀幻滅的菡萏,是義無反顧剜了半顆心延我性命的少女,是與我在夢裏結為連理的妻……

 

我對得起無緣眾生,卻負了妳

 

我應淵是個徹頭徹尾的明眼人

 

人心、神心、妖心、魔心……無論是什麼心,我瞄過幾眼,比誰都了然於胸

 

走進妳房裏,將妳輕輕放在床上,在夢裏,我也常常這麼做,小心翼翼解開妳的罩衫,讓妳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然後拉拉柔軟的被褥,密密實實的蓋在妳身上。只是在夢裏,我亦會褪下外衫,只著中衣,輕手輕腳的爬上床,鑽進被窩,躺在妳身側。

 

我坐在床沿許久,凝視著我愛的少女。

 

有時,摸妳的眉,春山清淺,我多想為妳畫眉;有時,觸妳的眼,睜開時,它們靈動慧黠,敏銳有神,妳常常一眼便瞅得帝君心發麻發怵妳可知;有時,拂妳的腮,香雪雲綿,偶爾在我面前泛紅,常叫我情不自禁地意蕩神搖,妄想一親芳澤;有時撥妳的髮,妳可還記得,好幾次我們在夢中雲雨纏綿後,妳窩在我懷裏,將我倆微溼的髮打結,妳說此心此身永遠只屬於夫君一人;有時點妳呼吸起伏的胸口,妳說妳的半顆心在我的胸口,哪天命盡墮入輪迴,我們都要穿越人海尋找彼此……

 

顏淡,把我忘了,凡界有許多會使劍的地仙,我見過其中一些相貌俊俏匹配得起妳……回懸心崖後,慢慢將我忘記吧……倘若哪一日,妳真的完完全全把我忘了,又遇到了一個令妳怦然心動的地仙……我會……我……

 

「我愛妳就夠了,妳不要再愛我了」寅時,我彷彿聽到了羲和日御的駟馬列隊整裝待發的馬鳴聲,該走了……不能再留了……我依依吻妳,這也許是最後一次戀妳唇齒的滋味,我細細親吻,深情萬千,抬頭,另一朵四葉菡萏就站在半掩的門口。

 

我站起身,面對她,露出一個清冷的微笑。

 

「帝……帝君……」

 

一個假承功勞的副掌事。為了我心愛之人,我從未揭穿她,依我向來賞罰分明的性子,對她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我視若無睹與她擦肩而過,她竟有膽叫住我:

 

「帝君,莫要再接近顏淡!」

 

止住步筏,我冷冷的瞟著她

 

「帝君是顏淡的劫-」

 

「是嗎?芷昔,妳沒讓她憑白無故遭那不該遭的劫嗎?」

 

「我……」芷昔的臉一陣青白,噗通跪了下來:「我知道一切瞞不過帝君……但芷昔只是想活命……伏玄鼎確實也是顏淡為了救您向我借-」

 

「本君沒有興趣聽一個冒牌貨說故事。」

 

「可是帝君,您沒揭穿我,不就說明,您也覺得這才是對您跟顏淡最好的一條路嗎?」芷昔仰頭看我:「帝君,您可知道,從您收顏淡進衍虛天宮的那一天起,我跟顏淡在天界的日子便是日日心驚膽-」

 

「心驚膽跳的只有妳!如果妳的目光可以從仙階虛名移走,妳的心胸可以同顏淡那般坦蕩磊落,妳就不會步步受限、處處受制。」

 

「帝君,螢燈掌事對您的心思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您對顏淡這麼與眾不同,在妙法閣她想方設法折-」

 

我再次打斷她:「妳可以不要妙法閣副掌事一職。到別的仙閣歷練。但是到別處,又沒有副掌事的缺,妳又捨不得那頭銜、那虛榮。況且,要晉升仙階,磨練吃苦是最快的捷徑,如果妳能在螢燈手下存活,那麼何愁沒有躍升上仙之日。」

 

「我……」芷昔低下頭,「帝君訓斥的是。芷昔有過,但是,芷昔愛妹妹的心不輸-」

 

她猛然住口,怕是要說她愛顏淡的心不輸我半分吧。我冷冷低視

 

「帝君,帝尊絕不會讓帝君上天刑臺受罰,」

 

「堂堂東極青離應淵帝君,對天界有功無過,何由受罰。」

 

「妹妹與您相戀的事,怎瞞得過我。這十年來,顏淡與我無話不談,言談中,述及帝君種種破例與包容,顏淡未識帝君心思,可……做姐姐的,見聞許多情罰實例,又目睹前妙法閣掌事絲璇仙子讓帝君親手處決……怎會不留意?怎能不驚心?帝君……您放過顏淡吧!讓她回懸心崖吧!您……方才在顏淡房裏……那逾矩之舉……若教旁的仙侍見了,豈不是要害死顏淡嗎!」

 

有誰靠近顏淡閨房我豈會不知,更何況,早在顏淡進衍虛天宮那天,我就在她閨房設下結界,除了我,沒有一個神仙可以窺探菡萏!

 

今日,會故意讓芷昔撞見,只是想藉機警告她,莫再傷害顏淡,顏淡在我心裏的地位無旁人能及!

 

「芷昔,妳若不是顏淡在這六界唯一的親人,我斷不會放過妳。」

 

「帝君……芷昔明白。但是……芷昔求您了!」芷昔以額觸地,哀聲乞求:「帝君,請您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要再接近顏淡了!顏淡的性子我明白,她……是個死心眼的性子,您瞧她什麼都不顧為了寫戲廢寢忘食,只要她喜歡的事,她就是不計得失的付出……她對喜歡的人也會如此!而且……您拿了她半顆心,您給了她什麼?除了痛,還是痛。」

 

除了痛

 

還是痛

 

對,我給最愛的人,除了痛,還是痛

 

我閉了閉眼,轉身。除了顏淡,不會有人心疼我……除了顏淡會把我看成一個平凡人,只有她才知道應淵也會有軟弱心痛的時候……

 

「帝君,三思,請您……請您克制住自己的私慾吧!」

 

但是我要把那個最懂我最愛我的人推得遠遠的了

 

此刻,我無語的站在崑崙神樹前

 

就連神仙也逃不過命運的宰制

 

帝君也只是躺在命運砧板上的一條生靈而已

 

黃葉飄飄,紛紛如暮色雨簾,簾幕張幔,風中淒淒搖曳。美景淒美,我心慘惻,明日,我要親手送心愛之人上天刑臺,因為一個莫虛有的下毒罪名!

 

一片片黃葉,翩翩旋轉至眼前,我見崑崙葉稀,手一揚,施法……這是我與顏淡的樹,我傾注上神之力,根滋葉荗,落葉催人落淚。我在每片黃葉的縫隙間,瞥見我最愛的顏淡

 

暮色蒼茫,枯藤環繞的鞦韆已然無蹤,妳曾經讓我晃蕩在現實與夢境之間,一嘗迷離之美;妳曾經讓我擺脫束縛只做一個童稚小兒,跟隨初心、突破形骸的縱情嬉笑……

 

我就說地涯陰冷,植被不佳,不可能長出蓮花池,妳偏偏想方設法焚燒真身,只為激發我求生的念頭……我揚手,注水入乾涸之窮壤,灑下顆顆蓮種……顏淡,我為妳求得了火德元帥的免責天書,妳到了天刑臺後,火德元帥就會亮出免責天書,赦免妳的天火之刑。

 

往後妳回懸心崖,我在東極仙島的衍虛天宮,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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