颶風襲捲,四方雲氣驟然奔騰,蒼蒼玉虬吟嘯天界八方,從赤日霞光厲厲傳來,烈聲懷怒未發,悲迴若飆,震爍寰宇,警示敢於犯綱紀、擾乾坤、亂經緯者,天地至尊必當依正道墮其足、輾其血肉以饗六界太平!
天將鎮守四方閶闔,天門重兵執戟揚弓,全面警戒,因為魔界已處決天界信使陶紫炁,並與妖冥兩界的反動份子串聯,公然向天界宣戰。四海不寧,八荒不安,六界儼然有一場血海腥風的大戰即將爆發。
近日,我已調兵嚴守九重天,層層把守,每兩個時辰換防,分批巡守,守哨者退休兩更再行巡哨,巡哨者接替守哨者再回營整甲;並且近來屢屢召集地仙,組成斥侯,為天界打探魔族消息。
向來燦爛瀏麗的雲漢瞬間一褪煥然,降色冥冥,激流黯黯,即便最恬然寧靜的仙界天人也被不祲不祥之氣擾動,彼此以眼悚惕、以眉蹙憂。就妳……
顏淡,若不是我特別關注妳的氣息,只怕妳已在回衍虛天宮的路上,遭魔界潛入的先鋒隊殺害!?
妳……為何這般令人不省心
妳……竟然這般讓我掛心……
衍虛天宮守衛森嚴,仙侍們噤聲不語,大戰在即,在戰神的宮宇裏當差,衍虛天宮的仙侍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個個斂容低眉接待來我宮中研議軍報的仙家兵將、謹小慎微準備行軍用物,可妳……
我深知妳聰明剔透,衍虛天宮的法典法器我早就讓陸景移交讓妳掌管守護,妳亦是過目不忘,照顧的滴水不漏、一塵不染,但就仗著自己夙捷便對自己的安危漫不經心,在這種非常時期,妳也是幹完自己的活後便溜出衍虛天宮往藏書閣奔去……
「本君自己來。」
此刻,仙侍們全去忙活我的出征用物,而妳卻捧著療傷藥物走進偏殿。
「帝君仙軀因我而傷,理應由我照料。」
我……從未讓女仙照料我的身體……「不必。」
菡萏幽香又來,惹人一陣心亂……我皺眉亂心之時,妳竟已伸手撥開我前襟-
猝然不及,露出半個胸膛,我蹙眉一瞥坐在身側的妳……
妳,也從未
如此照料過男神仙的身體吧
眼睛看也不敢看我,就低著眉眼緊盯我肩上破神刀留下的傷口,臉……
比我傷口上的血漬還紅
我的心又像在止駘園時一陣癴縮,不行……意馬收,心猿鎖,這幾日我為了躲那日心動的感覺刻意不見妳……
但是
我躲得了妳,我躲不過這種心動的感覺
妳的手指有幾下劃過我的肩,如果,靈魂也有形狀、也有血肉,那麼,妳可知,妳那幾下,讓我靈魂的血肉也跳了幾下……
顏淡,妳的指尖,像點醒了我體內的什麼一樣
衍虛天宮的偏殿沒有正殿莊嚴,不似正殿正經,沒有如正殿擺設鎮邪伏魔的法器,也沒有橫掛在正殿橫樑上的『守仁正意』匾額。我喜歡在這裏下棋、品茗、讀詩……雖然,打沒收了妳的風花雪月後,我越來越享受在自己的寢殿翻閱咀嚼妳那些『禁書』……
身置偏殿裏的我向來是比較放鬆……比較不墨守成規的……
是不是因為如此,所以,此刻也鬆動了
我故意解了妳的步離鎖,想看妳是否會立刻雀躍飛奔而去
但是妳沒有
我故意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叮囑妳在我出宮後也不可偷懶偏廢修行、吩咐妳要保護好自己、嘀咕我可能趕不回來看妳辛苦排演的《創世英雄傳》……但是顏淡,這些都是在東拉西扯,都不是我心裏最想、最想跟妳說的話
妳喜歡問問題,可我現在也有問題想問妳
對妳來說,我是不是那個特別的人?
我是帝君,我應當有那個氣力拴住那匹意欲作亂的野馬、那隻心懷狂想的潑猿……這種問題我怎麼能問!
我故意用手指彈了妳的額頭一下,就像五百年前,妳剛化為人形,那樣不自控地彈了妳的額頭一下
妳手撫額,出神
我……能不能走進妳夢中?
菡萏,妳出神的樣子很美……我沒告訴過妳,前些日子為了四界選美的事,我斂容變色訓斥輕昀一番,我說衍虛天宮不需要去應酬外界,我說顏淡沒有資格……但我想輕昀也知道我所言非真,他平日與各宮仙侍長往來,最擅察言觀色,他只是俯首帖耳地說了一句:帝君,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
知道什麼?
但我想
他確實是知道了
「戰場瞬息萬變,魔族又專出陰招,你……你別太堂堂正正,就把你對我的小人招數拿三分出來用在戰場上……」
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征作戰,怎樣對付魔族,還要妳教我?但我沒回,我笑了一下,看妳……牽掛我的眼睛……
「趕不回來看我的戲也沒關係,戰事要緊,不要為這種小事掛心……」
小事?妳日以繼夜排練了那麼長的時日,還為我特意留下貴賓席,更何況奪魁的獎賞是那麼豐厚……對妳來說是大事怎麼會是小事……妳漂亮的黑眼睛掛愁掛憂掛著我……少女的瞳孔向來不知愁,一旦知愁
那便是春愁
「下界不比你的東極仙島,你在你自己的地盤上想收春就收春、想縱雪便縱雪,衍虛天宮四季由你說了算,可是下界還是按照四時經綸運轉,魔界戰場多妖風邪雨,你……穿暖一些,別仗著自己仙法深厚,就不注意這些……」
我聽妳細細叮囑,眼睛時而望我,時而望向窗外,說著說著,還伸出手指,理理我衣衫上的褶痕。這般低低切切,儂儂依依,好似凡間某種場景……
出征的前一晚,妻子與丈夫在閨內絮別
離情如絮,緜緜難解,捨不得,不想分,只想綢繆,流連整夜……
「還有,該吃飯的時候要吃飯,該睡覺的時候就睡覺……總是要吃飽睡足了才有精神……」
妳沒上過戰場,妳不知道,打仗的時候昏天黑地,掌握軍機要緊,吃飯睡覺常常逾時……隨妳微微眨睫,我微微一笑;濃密飛翅的黑睫毛掩不住盈盈水波,柔情似水,少女如夢……牽出惝怳……
情 絲
鴛鴦情濃,交頸而臥,閨帳內,征夫作甚?妻子已這般呢噥,殷殷情拂,款款情多,他呢?該說些什麼?還是……
該做些什麼
心猿一躍……
竟是
那 種 畫 面
「……應……」
當妳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時,我回過神來,妳若有往常那股敏銳,必能補捉到我臉上閃過一抹……未解的魔怔……
我罪惡的低下眼,妳手掌嬌怯的柔嫩令我一陣更強烈的心麻
「應淵,我等你回來」
偏殿,悄無人聲
妳不再言語
裊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
我輕輕抽出手,站了起來,「本君守護六界本來就是責任,妳只要保謢好自己。」
走出偏殿,把妳留在我身後
衍虛天宮不再天清風卷欲飄雪,青石板上不再結霜,梧桐樹發枝條,待青鬱展葉,鸞鳳定來棲遲。
原來,等我回來的,不只是如父如師的帝尊
沒亂裏春情難遣,驀地裏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裏神仙眷
春光繚亂,令人著迷,我的眼睛有些不適應,星星點點,閃閃碎碎,眼前一片綺麗,心上成片迷離,身後片片春花盼我伴我隨我……
漫天風沙,不毛之地,捲不了一片花瓣……
隨我下界的是百萬天兵
魔魅地界,妖氛溷濁,兩軍對峙,四大帝君各在魔族四大要塞開闢戰場,殺聲陣陣,萬騎齊發,狂沙中,馬蹄踏遍黃地,箭矢射穿旋風,我帥主軍迎戰邪神玄襄,幾番激戰,魔界大旗紛紛墜地委迆,天馬鐵騎踐遍滿坑滿谷的妖魔冥聯軍,我坐中軍,雖眼見天界銀白大纛迎風蔽日,我卻無一絲勝利的喜悅。
戰爭從來非我所願,戰神於我亦只是虛名,我願六界和平,再無血腥兵事。因為一旦刀兵禍起,必有人傷亡,這些血肉皆是父母所生,而盼著他們歸家的不只是雙親孩子,還有……
他們的如花美眷
她們等著的不是一副再也不能回應她們感情的軀殼
她們侯著的不是一個再也無法與她們繾綣溫存的夫婿
她們盼著的不是一具再也保護不了她們的屍體
不論神仙凡人,每個六界蒼生,不管何族、何地,每個男人心裏都會有一朵花
我也有
我心裏有菡萏一朵
我想活著回去看她
「應淵,我等你回來」
十萬年來,第一次在出征前,有一個女仙說她會等我
但我要平安活著回去見她的前提是
完成我的任務
滅了我的敵人
而這個敵人
也是六界的敵人!
其他三大帝君陸續傳來捷報,他們與我在泥犁谷主戰場會合,戰車轔轔,征馬蕭蕭,大會戰已墮三回參商,天魔兩軍各有損傷,鮮血橫空,宛如雨下。戰況如此膠著,皆因邪神引來九尾蛇。
九尾蛇乃魔界第一鎮界邪獸,蛇身大如須彌,宛轉遊移便地動山搖,邪神竟將第一邪獸引來戰場,倘若邪獸被誅,往後魔界再無至上邪獸鎮守,誓必勢弱,難以自守,他界容易攻破,這點邪神難道不知!?
想來這是邪神最後一著險招了!
贏了,便可顛覆天界,稱霸六界
輸了,便向天界臣服,龜守魔界
雖然仰天界鼻息,但是依帝尊博仁濟施的行事準則,他頂多滅了玄襄一族,另外指派玄襄親族擔任邪神之位,不會覆滅整個魔界。
面對我,玄襄勝算不大,所以他必需引來九尾蛇,方可與我一決勝負!
白日忽忽將入崦嵫,九尾蛇蛇尾大動,險些攪落羲和日御,在魔族領地征戰,若非羲和駕九列駟馬大車照亮天魔兩界的結界,我軍根本無法在黑夜行軍、在白日決戰。
九尾蛇出柵對妖魔冥聯軍亦非好事,因為九尾蛇邪力強大,毒蛇之心不辨敵我,只圖血腥。九尾蛇腹身宛轉,輾斃許多冥界魑魅魍魎;九尾振響,同時俱動,崩裂魔界山川軍防,擊碎妖界諸惡骨肉;但是若不盡快收拾這條九尾蛇,恐傷及我軍將士。
我與三大帝君達成共識,斬殺九尾蛇,則邪神玄襄再無反擊之力。泥犁谷硝煙四起,血肉狼藉,九尾龐然大物旋轉翻騰,黑煙竄升,地谷一動,九尾蛇張口,我側身閃過一道火龍捲,豈料身旁的計都星君桓欽已飛身出列-
眼見桓欽身沒黑煙,我心知九尾蛇毒性熾烈,以他一人之力絕對無法降伏此物。我明白桓欽求帝君之位日渴,力求立下大功,但是性命與實力、夢想與現實總是有很大差距。我絕不能夠眼睜睜看同僚戰死!
我飛身闖入黑霧,夜叉餓鬼,奔走呼號,聞見皆是恐怖污穢萬狀,黑霧中,我急欲搜尋桓欽身影,蛇首龐大,我以地止攻擊其咽,見九尾蛇張口噴火,火舌再度爆聲捲來,熢勃臭煙間我瞥見桓欽被其中一條蛇尾捲身,我立刻飛身趕至-
「桓欽!」手一揮,地止斬斷蛇尾。但是-
這條蛇尾並非命門異尾,蛇尾再生,而且蛇身變得更加巨大,幾乎衝破天魔邊境!
「應淵!」桓欽勉力施法穩身,一臉慚愧。「抱歉,我衝動出陣-」
我拍拍他的肩,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必需盡快解決這條九尾蛇!
九尾蛇增生一尾,兇惡更盛,熱惱吐火,眼前火光處處,我與桓欽為毒火所逼,九尾四面充塞環繞,蛇嘶如悶雷隆隆,毒火相續不絕,擾亂我倆視聽!我飛竄其中,促使蛇尾自相纏繞,行動受限,蛇吐信益惱,但桓欽明顯在此猛燄四圍中仙力不支-
「啊-」只聽桓欽一記哀嚎,眼見他就要再被一條蛇尾襲擊,我施法拋出地止,卻不料-
後背一陣劇痛,一條蛇尾如颶風狂掃,擊中我後背-
後背熾痛如車刑裂身,此刻感知蛇尾捲動氣流再近,沙礫滾滾,火煙曖曖,我急急召回地止,施流星術,飛天旋身,開我法眼,災火蔓莚中,力尋命門異尾-
我身似流星,九尾蛇索之愈厲,然九尾既是利器也是負累,在我矯捷勢翻下,八尾扭絞如繭,動彈不得,唯餘一尾,果然靜定在後護此命門,我力轉地止,瞄準異尾,上開天靈,通天乾正罡之氣,一擊即中!
毒火瞬時噴發,惡蛇極苦掙扎,火球如巨石崩裂從天而降,我周旋欲避-
不料蛇口就在眼前-
一道赤焰直朝我臉面噴射-
「應淵!?」
我感覺自己在熒熒流火、冪冪黑霧中緩緩飄落
鬪諍之聲,不絕於耳;屍肉臭味,撲鼻而來;四火流溢,苦毒燃燒
「應淵,我等你回來」
我心裏有菡萏一朵
我想活著回去看她……
顏淡,可不可以,讓我當妳的夢中人?
原來,我早已對妳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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