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字如嵐

 

 

窗外，細雨如塵，溼雲如夢

 

窗內，滾滾紅塵，靡靡綺夢

 

酒櫃裏面，全部擺滿1988年的酒，有紅酒、白酒、威士忌、伏特加……都是我出生的年份……

 

浴缸旁邊擱置兩個高腳杯，一倒一立，你仰頭喝完最後一口紅酒，攬過我的頸項，又朝我嘴裏送了半口。

 

浴室開了暖氣，寬敞的按摩浴缸也有恆溫功能，我們兩人臉上身上一直都是溼溼黏黏熱熱的……

 

我瞇著眼睛看你胸上刺的百合花，指尖輕撫紅腫的輪廓，這朵百合在朦朧的霧氣裏綻放，是一朵血百合

 

「痛嗎？」

 

你抱著我，在溫暖的熱水裏，閉著眼，沙沙的開口：「沒妳那天說的話來得痛。」

 

「都滲血了……別泡了……你這裏有醫藥箱嗎？我幫你擦藥。」

 

「我這裏沒那種東西。有事打電話叫醫生來就好了。」你的嘴角又往上勾了一下：「不然就打給我的祕書，她半夜三點也會飛奔過來。」

 

我坐起身，「就是你在line裏提過的那個研究所剛畢業的女生？好啊！那你現在call她過來啊！」

 

你睜開眼睛，嘴角掛著的笑超討厭。「妳在吃醋？」

 

「我吃屎也不會吃醋！」一陣暴怒，曹雨成就是這麼容易惹怒我。

 

「好。妳不吃醋，那我打給她。」沒想到你還真的從浴缸裏站起來。

 

氣死我了！我也光溜溜的跨出浴缸，拿起浴巾胡亂擦乾身體，揪起地上的毛衣，連內衣也不穿，就兜頭套下。

 

我看也不看你，剛才，牛仔褲被你在客廳就脫掉了，這傢伙……像真的三年都沒碰過女人……

 

該死的，你還故意從浴室跟了出來，拿著手機，開擴音！

 

于曉農！男人就是賤！我見鬼了才聽我哥的話來找曹雨成！我本來在佛堂坐的好好的，你上樓洗腦我幹嘛！

 

今晚只證明，五十歲的男人體力也很好！就這樣！

 

我看到了掛在沙發椅背上的牛仔褲，伸手就要抓，

 

“喂？”那個女生接通line，她有沒有羞恥心？老闆十點多打line給她她也接！而且響沒幾秒就接！我以前都讓曹雨成打到三通以上，才愛接不接！

 

曹雨成的聲音就在我身後，「Irene,」

 

我氣到雙腳發抖，腳都套不進牛仔褲管。

 

「You……」

 

「Shit!」我總算單腳套進牛仔褲。

 

「……are fired」

 

什麼？

 

“什麼？”那女孩同時發出了我心裏的疑惑。

 

「my girlfriend dislikes you, that’s it. Don’t step into Rain Chain Technology again.  Go to contact Personnel dept. for the severance pay.」

 

我楞了一下，

 

你走到我面前，像一座冥界的大山，令我有點恍惚，你將我抱了起來，又逼得我像隻無尾熊盤住你。「曹雨成，」

 

「嗯？」

 

「這樣玩我很有趣嗎？」

 

壞男人邪邪的笑：「很有趣，看妳吃醋，很有趣。」

 

「這樣玩她很有趣嗎？」

 

「玩她？我沒興趣玩她。」

 

「你怎麼可以這樣就fire掉一個人？」

 

「這就是人生。」

 

「那，」我冷冷的看著你：「我也可以隨時把你從我的人生fire掉」

 

你瞇起眼睛，把我壓在隔著露臺上的玻璃落地窗，101就在我身後，上帝之劍在我身後，而你，冥王，曾經的天使，反抗的天使，墮落的天使，絲毫不把上帝設在人間的準則放在眼裏，你挑起挑戰的劍，暴躁不安

 

感覺你想再來一次，我偏不！我反抗，客廳的電話響起，你侵略，然後是電話答錄機的聲音：

 

「爸爸，你在嗎？」

 

是一個小女生的聲音。

 

「爸爸，你睡了嗎？」

 

你絲毫不為那發抖的聲音所動。

 

「爸爸，我這裏又封城了……冰箱沒食物了……爸爸……信用卡沒辦法刷……」

 

「曹雨成！」我抓著你頭髮，尖叫：「你接電話！那是你女兒！你沒聽到嗎！」

 

「爸爸……我現在不能出門去銀行領現金……爸爸，外面越來越冷了……雪下得好大……台北也很冷嗎……爸爸，你要穿暖一點……」

 

「接電話！接電話！」那一聲聲爸爸快要把我的心喊碎了！為什麼你可以完全無動於衷！？

 

泛著血絲的眼睛直直盯著我，你暫停了動作，毫無人氣的說：「妳不要結婚。」

 

「什……什麼？」

 

「爸爸，你不要跟媽媽離婚好不好？媽媽……媽媽最近都沒去看醫生了……我覺得她的憂鬱症越來越嚴重了……你真的喜歡那個塔羅師嗎？我看過她的youtube……媽媽說，只要你不離婚，你可以繼續交女朋友沒關係……」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我……我做了什麼？

 

「不要跟蘇均輝結婚。」你像完全沒聽到你女兒的懇求。

 

「曹雨成！放開我！」我掙扎的捶打他：「你要下地獄！……我們兩個都要下地獄！」我從他身上跳下來，衝到電話旁邊，我伸手，想接……不對，不該是我接……「曹雨成，接電話！跟你女兒說你不會離婚！還有，她剛剛說她冰箱裏沒食物了……為什麼信用卡沒辦法刷？你……你做了什麼？」

 

「爸爸，媽媽很愛你的，我也很愛你，哥哥也很愛你，我們知道你當一個大老闆壓力很大……爸爸，我大學想唸心理系，我想……人類的心理健康也是很重要的……我想回到你們身邊……孝順你跟媽媽……」

 

我看你立在原地，面無表情的聽著這一切，自責與歉疚像潮水湧來，我抓著你的手，發抖，「她是你女兒，你應該要好好照顧她。」

 

「我上個月才停了她所有的附卡，我一直都有在照顧她。」

 

「爸爸，我的第一志願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心理系，我要去溫書了。你的胃不好，要記得按時吃藥。Dad, I love you, bye bye。」

 

電話答錄機嗶了一聲，她掛掉電話。

 

我放開你的手，坐在沙發上，怔怔的盯著不再發出聲響的電話。心裏一片一片發涼。「丁瑋珊有憂鬱症？」

 

「……好幾年了。不關妳的事。妳還沒出現之前，她就在看精神科了。」

 

「但是你要離婚加重了她的憂鬱症！」

 

「她自己的心理素質不夠堅強為什麼要賴在我身上？為什麼硬要把另一個人的虛弱與不健康歸咎在我身上！」

 

「因為她愛你！她會有憂鬱症是因為得不到你的愛！因為你不斷外遇！」

 

「她愛我我就要愛她？那我愛妳妳為什麼就不能愛我！」

 

天吶……我的頭好痛……曹雨成，跟你在一起，我真的會精神衰弱。

 

「妳不要嫁蘇均輝，我就讓她有飯吃，唸大學。讓她完成所有的夢想！」

 

「你用你自己的女兒威脅我？」

 

冥王陰陰的盯著我，嘴角浮起一絲絕對在人間無法找到的惡意。

 

「于曉馨，收起妳氾濫的同情心與無謂的罪惡感。倫理道德這種東西，只對沒權沒勢的人發生作用。倫理道德是掛在無權無勢的人身上的枷鎖，讓那些人聽話，安份過活。張忠謀在見到張淑芬的時候，她還是人家的老婆。但是現在會有人care這一點嗎。沒有人談。他的成就蓋過了一切。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走到吧臺，拿著一個愛心型的絨布盒，

 

然後，跪在我面前。

 

「不要！」我蓋住你的手，不讓你打開禮物。

 

「不要？那妳今晚就不該從妳家門口溜出來跳上我的車。」

 

蘇均輝，救我！

 

「你是成大事的人，但我不是。」

 

「于曉馨，不要這麼軟弱！不要把自己變得這麼廉價！蘇均輝能給妳的就那麼點東西！連買個房子還要跟父母伸手！妳在解牌的時候，比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還靈巧！我愛妳，妳在我眼裏，閃閃發亮，不斷發光，那種光－」你低沉的說：「可以驅走我心裏的黑暗。」

 

我哭了，「曹雨成……但是你搶了我的光……你把我的光吸走了……你會把我拖到黑暗地獄裏面……」我渾身發抖，你女兒的聲音、丁瑋珊的憂鬱症……

 

輝，救我！

 

輝，我錯了~~只講佔有的愛太幼稚了！

 

雨，你再愛我，也讓我覺得尖酸、刻薄、冷酷……

 

我一直哭，一直哭，你總算沒把禮物打開，你將我納入懷裏，可是，雨，我們不能在一起，我承擔不起，你的女兒讓我掛懷，你的太太讓我猶豫，我本不染太多煙塵，你讓我見識了地獄煙花的美……

 

越是毒，越是美

 

越是誘人，越是罪惡

 

「那就先這樣……我們先這樣……今天晚上，什麼都不要去想。」

 

「你停止鎖卡。立刻！」我抬頭看你，「立刻打電話給銀行！我知道你有辦法！」

 

「……」

 

我拿起你的手機，「不要讓她餓肚子！」她說冰箱裏面已經沒食物了！ 我按下擴音鍵，我要親耳聽到你跟銀行的對話！「現在美國疫情那麼嚴重又下大雪！」

 

「……」

 

「曹雨成，你不要讓我也得了憂鬱症！」

 

「妳在這裏陪我三天。」這種時候，你還是要跟我談條件

 

「你就是要讓蘇均輝知道？」

 

「對。」

 

「……好」

 

輝，這一次，你一定不會原諒我了吧

 

輝，你一定會放棄我對不對

 

我，于曉馨，做錯事本來就要受到懲罰

 

我，于曉馨，終於知道愛情沒有那麼偉大

 

偉大到可以撕裂別人的親情、破懷別人的婚姻

 

這種愛情看似很美麗

 

其實很醜陋

 

我，于曉馨，總算看清楚自己的真面目

 

我 是 一 個 很 醜 的 女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