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字如嵐

「均輝怎麼不留下來吃晚飯？」

我跟媽一起坐在客廳看電視。「他明天早上要去上課，」今天剛從烏來下山，泡了整天的溫泉，又吃了懷石料理，身心舒暢，「政大的社團請他去教攝影，想說是母校，他就接了。」

「本來還想藝術家會不會都是窮光蛋，沒想到他還挺能賺。」

「就像書法永遠不會消失，宗教永遠有人崇拜，世界上永遠需要小說家~」我哼了哼。

「我們家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公主總算有男人可以接手了。」

「媽~」我轉了轉眼睛，「其實從來不缺想接手的男人」我想到了他

動不動就想到他

曹雨成，你這該死的！我沒辦手機，你可以傳Line給我，但是我打開IPAD跟筆電，登入Line，你沒消沒息……

我原先已封鎖加刪除你，那天在去烏石港的路上，你硬拿我的手機加好友，現在……你下地獄去！你有種就不要再來找我！我不稀罕你~~~

我聽到廚房鍋鏟的炒菜聲，往廚房一瞄。我家在土城承天禪寺的山腳下，是一棟30年的三層透天，一樓是客廳跟廚房，二樓是爸媽的孝親房跟我的房間，三樓是大哥大嫂的活動空間，頂樓加蓋佛堂。

「妳最近跟大嫂還好吧？」我原本是想進廚房幫忙大嫂準備晚餐，但是被媽阻止了。

媽往廚房看了一眼，又把視線調回到電視上。「有本事就自己買房子出去住，老是擺臉色給我看。」

我噘了下嘴。「可是我覺得是妳在擺臉色給大嫂看。」我的個性毫無疑問是遺傳到媽。

「昨天冬至，我一早就吩咐她記得買紅白湯圓，她偏偏買了包花生包芝麻醬的大湯圓，我們家佛堂向來都是供不包餡的小湯圓，我氣得自己再走一趟市場。她都嫁來幾年了，這點規矩都不懂！」

大嫂是四年前嫁進來的，那時蘇均輝跟我擔任大哥婚禮的接待。

就為了這個生氣？「也許觀世音菩薩今年想換別的口味，每年都吃一樣的，祂也膩了。」

「她根本是故意的！還有，結婚四年多了，到現在還不生，我跟妳爸要到幾時才能抱孫子？」媽看看我，「馨啊，妳先生一個，說不定妳大嫂看妳生了，就有羞恥心了。」

我的生小孩進度為什麼要配合別人啊？這不是我跟蘇均輝兩人說好就好了嗎。「生小孩的事也不能只問大嫂，妳怎麼不催大哥？」

「女人要是有本事，男人哪控制得了……早就生了！」

哈哈~我確實是我媽的女兒。「媽，我覺得妳退休以後，脾氣越來越古怪了。」從前媽在中山女中教書的時候，就很愛挑學生文法跟寫字的小錯誤，尤其最愛糾正第三人稱單數的動詞有沒有加S還有時態，但是有時候第三人稱單數的主詞實在有點難分辨！而且有的時態是一瞬間的事，有時我認為是真理跟事實必需用現在式，但是媽偏要六親不認的扣我分數說是過去式！

「我最近還故意安排好多次國內旅行……跟妳爸出去玩，也不知道晚上他們兩夫妻有沒有努力……」

「媽呀！跟婆婆住真的壓力很大耶！妳管人家夫妻房間裏的事幹嘛啊！」

「她是家庭主婦！我一直都是職業婦女，還生了兩個！要不是妳太難帶，我還想生第三個！」

世上比我更任性的女人就是我媽了。「還好我婆婆沒像妳這麼可怕。」

「那天來我們家提親，我看均輝的爸媽都是好相處的人……真看不出他老爸是資深刑警耶，我還以為刑警至少要很威嚴，沒想到他這麼幽默。曉馨，妳去到人家家裏，要乖，婆婆說什麼，妳就說好就對了。均輝對妳也好，沒想讓妳跟婆婆住，我當初就是看妳爸年紀輕輕就知道存錢買房才嫁他的。」

媽跟爸是相親認識的……那個年代，一個女孩子讓家裏栽培到師大英語系畢業，卻還跟相親對像結婚……我偶爾想想，真不可思議。

「早就知道妳是為了錢嫁爸的。」

「沒有錢妳怎麼做夢？怎麼談戀愛？一段沒有生活品質的婚姻，會創造至少兩個以上的悲慘人生。」

怎麼讀文學的人會這麼實際？「好現實。」

「沒錢我能讓妳從小玩塔羅牌？馨啊，妳一副牌從國外進口最起碼是台幣兩千起跳，好一點的牌要逼近萬，媽要不是眼光精準選了個會投資理財的老公，妳能有今天……」

「是、是，我的不食人間煙火是奠基在妳的犧牲愛情上。」

「也不能這麼說。我跟妳爸是日久生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越能感受到妳爸的好。」媽一臉永不後悔

「所以高中那段轟轟烈烈的師生戀對妳而言究竟是什麼？」媽學生時期上演過《窗外》

媽神祕一笑「靈魂進化的歷程」

我果然還是媽的女兒啊……「如果當初妳真的跟他私奔，也許妳現在也會很幸福啊」媽說過，那個男老師，原本是要賣掉所有的家當，帶她去偏鄉小學教書，然後供她重考念師專的。

「不顧一切的愛……讓人害怕」

「所以妳臨陣脫逃了，非但如此，考上大學後，還交了其他男朋友。」我媽是個心狠的女人

「但是再也沒有一個能像他那樣讓我水裏來火裏去的了，也許我那時候太年輕，生活圈子太窄，被聯考壓得喘不過氣，他變成我唯一的抒發管道，我才會愛的這麼熾熱吧？」

「……爸知道妳還想他嗎？」從小到大，每次只要提起那個男老師，媽都念念不忘的口吻，既然如此，當初幹嘛不勇敢一點，反正才17歲，錯了就回家認錯不就得了，外公外婆哪會跟她計較。

「當然知道。妳爸精得很！但是妳爸就是有那個本事，轉移我的注意力。」

「人家爸也說過有個難忘的初戀女友－」

「妳聽他吹！相親那時候媒人就說的清清楚楚了，他從來沒交過女朋友！」

「哈哈哈~~~」我靠著媽的肩膀大笑。

「還好他那時候才二十五歲，身體夠好……不然我都覺得我吃虧了~~~」

「哎唷~~我才不想聽爸媽的閨房祕事~~~」

門鈴乍響，媽笑著拍拍我的大腿，「去開門，應該是妳爸回家了，他最近老忘記帶鑰匙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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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不顧一切的愛確實讓人害怕

我聽到我媽的腳步聲，想推開你

「你是誰！」

媽在我身後嚴厲低喊

媽，不顧一切的愛是讓人極度恐懼……但也……讓人全身滾燙……

「你快放開我！」你擁得我喘不過氣

「我是要帶走妳女兒的人」Hades就是這樣對穀物女神宣示的

「我不要跟你走！」你摟得我好緊，我快窒息的喊

「我要報警了！」媽就站在我身後，媽發起火來，我們全家都會頭皮發麻的

「連蘇均輝都不敢報警，妳敢」

「不要這樣跟我媽說話！」

冥王低下臉，黑眸沉沉，重重黑幕，卻掩不住那最深一處的雷雨大作

「我至少還按了電鈴」你沙啞的辯解，總算放開我，然後，抓住我的手，像我那天在醫院做的一樣，從毛衣的下擺進去，將我的掌心按在你的胸口上

曹雨成，我媽就站在我旁邊你是瘋了嗎

「那天離開醫院，我去刺青。在胸口刺了一個妳」你微笑，但你笑的樣子，跟輝不一樣。他的笑能安撫我。你卻是不停不斷的攪動我騷擾我「一朵百合花，永遠烙在我心上，妳跟我走，我讓妳看」

「于曉馨！」媽媽拉住我的手臂，將我往她身後一拽。她抬起頭，狄蜜特強悍的與冥王對抗。我媽是獅子座，炎夏出生，絲毫不懼冥界之王的陰冷氣息，敢於向死魂之主挑戰。「不要再來糾纏我的女兒，她目前已經有一個很好的對像了。」

「我愛她」

這是我第一次

聽你

說愛我

但是曹雨成就是曹雨成，這麼不可控，你的第一次告白，絲毫不care我媽在場

你的告白就像在宣戰

「你如果真的愛她，」媽冷冷的說，媽，彷彿有經驗，對付曹雨成這種霸王級的人物得心應手。「就讓她好好的嫁人。」

你的告白也像核子彈

或許該說，媽見識過這種不顧一切的人物

「這位先生，您看上去成熟穩重，」我媽畢竟是個高中老師，說話會修飾，「英俊挺拔，難道從來沒有婚姻記錄？」

你已婚

「我的家庭不能接受您這樣的新成員加入。于曉馨，回屋子裏去！」媽就要關上大門－

「我很有錢，我養得起妳女兒，我養得起你們一大家子！」

曹雨成！

你－

我想Erica說的是真的－

你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愛我！

「你以為有錢就夠了嗎」我聽見媽冷冷的聲音

可是，媽，妳當初，不也是因為爸年紀輕輕就買了一棟房子才嫁他的嗎

「有錢無愛的婚姻，不就是您現在擁有的嗎」

媽當著冥王的面給他難看

「我在你臉上只看到欲望、掠奪、與欲求不滿的癡狂，跟蘇均輝相比，你對愛的理解程度只達到幼稚園程度。于曉馨，」媽見我還站在身後，她轉頭狠狠瞪我：「我叫妳進屋子沒聽見嗎！」

大嫂聽見了媽的怒喊聲，也推開紗門，走進了前院。「媽……」看到曹雨成，驚叫：「又是你！」

「如雯，妳見過他？」媽問

「這兩天買菜，都見他把車停在我們家門口，一直盯著我們家大門，我差點想報警……」

「如雯，把曉馨帶進去。」大嫂揪著我的袖口，向我使個眼色。其實，大嫂是很怕我媽的。我們全家，都怕我媽。我邊移動腳步，邊不安地回頭看你，

「至少幼稚園，」你站在我媽面前，依舊陰冷高傲：「也是啟蒙階段了。」

媽再一聲冷笑：「但是，人生，從來不是有錢有愛就能湊和著過。好好當你的生意人吧！曹雨成先生。」

一聲霹靂

媽砰地把大門關上

媽轉過身子來看我

我的腦子早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