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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刻,沒有慾,他盯著她,很平靜。

「聽相國說,你不廢一兵一卒便帶回了玉騏驎……可你武藝實在不精,怎麼別人都沒受傷,偏你受傷了?」尹驀輕聲說。

當時,她站在城樓上,見司馬過出關迎國王軍隊,可馬蹄聲才接近,她便靈敏的聽見,將軍說王受傷了,快傳黑狐軍醫……然後,

她看到他身後坐了一個紫衣的女仙……

「她是誰?」

第二夜腦子轉了一下,有一絲蒼白的唇微微上彎。愛不得苦,他嚐過,而且嚐遍了。兩心相屬的愛……被心愛的人所愛……是什麼滋味?

見他淺笑,一雙藍瞳水漾妒意。「我在華虛宮兩萬多年,每天都有十分貌美的女仙上臥雪山想拜師學藝,可護送你回來的那名紫衫仙子……是天下無雙的一個-」

「誰說,」第二夜長繭的手掌輕摩她的臉蛋,褐眸全是她。「在我眼前的,便比她美上一分。」這就是被愛的滋味?見著她妒,竟會高興?

「既然還會胡說八道哄我,為何……」尹驀聲音幾不可聞。「為何還帶她回來?」

偏偏他有八十多萬年的修為,想要不聽到她含在口裏的話,很難。「她是……」處靜是他的兄長,也是他的恩人。「是嫂嫂。」這種稱呼應該沒錯,雖然他很希望紫狐狸一命嗚呼,這樣他就可以順利接收淨華劍。

「嫂嫂?」尹驀一哼:「你連妹妹也敢……更何況是嫂嫂。」

「是這樣沒錯。」見她起身就想跑,哎,他從未跟女仙解釋過這種事情。

第二夜連忙伸手攔住她的腰,從她身後抱住她:「是恩人的妻子。妳知道,這是一個爛透了的世界,有幾個人可以不計較得失去援助另一個人?但是一直以來,他犧牲自己的自由與意向,幫助我。對我來說,規矩是靈活的,不是僵化的教條,一旦僵化便是陳腐的體制,便只會日漸沉淪。在我心裏,道義與責任與恩情,這些都在所謂的規矩之上。如果可以,我希望事成之後,能把他解救出來。他為我犧牲太多。他的妻子,我不會插入。」

「你!」尹驀耳朵被他最後一句話刺紅,前面說的那般正氣凜然,讓她覺得他是一個真正的王,可最後又意有所指!偏又不能說他不對!

「像妳,老是被表面的符號束縛住,天下風雲際會,變化難測,今天是父子,來日便是仇人,重點是潛藏在符號下的規則。」

「這種潛規則,有人稱之為道。」尹驀頰上透著微微的粉紅。沒有掙脫他的手臂。

與龍女一般聰明。當年的瀟瀟,便是如此夙慧。他向來錚錚鐵骨,豪氣凌雲,一直以來,都有許多女仙女精女妖對他示好,但第二夜自視甚高,不論是否困於宿命,瀟瀟若不是聰穎過人,怎能令他傾心。

他向來愛女人的慧更勝於美,但不能說他不愛美人,畢竟,他也是個男人。他只是認為聰明的女人必然秀美,秀外慧中的女人才入得了他的眼、上得了他的心。

「不愧在文章之神的憑虛宮待了兩萬五千年,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口條清楚,言之有物。」師父,尹驩不是個空有相貌的紈袴子弟,他英明偉略,不為俗屈,文武皆備……是理想佳婿。

「他?靈均還沒那個本事收我為徒。」第二夜轉過她的身子,坦白透澈地盯著她,清聲說,無絲毫掩瞞:「我的恩師是智積菩薩,靈均則受業於文殊菩薩,望名生義,智積菩薩的智慧又豈會在文殊菩薩之下,我一身才學又豈會在靈均之下。」

尹驀下意識地搖頭,脫口:「菩薩都是出大智慧的人,不比高下。你與靈均,各負絕藝,不分軒輊,不需攀比。」

第二夜沉默了下,震訝了下。

然後,緩緩勾起唇,眼裏充滿了欣賞:「原本還以為重明鳥一族的腦袋都不大好使,沒想到重明鳥與青蛇生下的公主,這般敏捷聰慧。」聰明的女人令人怕,聰明又美麗的女人令人又怕……又愛。

「別小看我們重明鳥,我們的祖先當初吞噬惡龍,才被天帝封在遍滿綠洲的祗支之地。」想想不對,尹驀囁嚅道:「你自己也是重明鳥……」

尹驩不是重明鳥,尹驩是鳳凰與鳳凰私通的……純種鳳凰。尹驩之血,鳳凰之靈,可是有無限的潛力,西王母待他甚厚,她不會隨隨便便挑一個替身給他。

「我真摸不透你,為何要親自出征討玉騏驎……」

騎兵未發,國使先行。第二夜化出玉騏驎,天祿軍才從中繼站玉壺關出發,外交使節便雙手奉上玉騏驎。褐眸如炬,翠玉瑩然,「真摸不透?」

尹驀低著臉撫摸他手中的玉騏驎,內心複雜,「我與他本來就沒有感情……」

既然沒有感情,就-

「摔了它。」

尹驀默默接過,將玉騏驎放在掌心揉搓……他取回來做什麼?就為了讓她摔碎它?意義在哪裏?

這世上有哥哥能光明正大的娶妹妹的嗎!

見她猶豫,第二夜忽然一陣惱火,他伸手就想搶回玉騏驎,卻被她閃過。

「據我的國使所言,第四雕弓看到詔書,半柱香的時間都不到,便二話不說交出玉騏驎。」第二夜原本一腔柔情,瞬間又被她模稜兩可的態度潑熄。

尹驀抬眼瞧他。

那蔚藍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了他好一會兒,第二夜別過身,坐回床上。不說話,生悶氣。

奔馳千萬里,有時腦袋會發脹,想像她在他面前毫不猶豫摔碎玉騏驎的畫面,然後她會撲倒在他懷裏,讓他為所欲為。

尹驀見他沉著臉不說話,她捧著一碗黑狐軍醫剛端上來的湯碗,司馬過大人還在中堂跪著,卻也派人來吩咐她要叮囑國王喝藥。相國是個精明人,她與尹驩的一切,她知道司馬過了然於心。

她曾在尹驩出征後,與相國大人並肩站在城樓上,望向東方。當時,司馬過大人望月興歎:『願王此次東征一切順利……哎……否則祗支國好不容易才出現的一絲曙光……我們祗支國任人欺凌勒索太久了!願王毫髮無傷而返。』

她明顯感受到相國的擔憂,國小民貧有國小民貧的憂愁,國小民富也有國小民富的煩惱;窮國地小,強國踩你;富國地小,強國搶你;父王與祖父在的時候,不是行使金錢外交,便是和親聯姻,從沒敢像尹驩一樣練一支強兵勁旅……可,

從前沒有西王母替祗支國撐腰啊!尹驩為何得西王母如此偏愛呢?

她竟收藏起玉騏驎!?第二夜蹙眉,見她走近,他倒頭躺下,閉上眼,一副他要睡的模樣。感覺軟榻沉了一下,然後,她伸手推推他肩頭。

第二夜翻過身,背對著她,不搭理她。她又伸手推了推他背心。

婦人之見!老是抱泥於兄妹的身份!

瞧瞧凡人,為了權位,哪還顧得了什麼骨肉至親!父母兄弟殺個血流成河只為大好江山!兄妹又怎麼樣?更何況是沒見上幾次面的兄妹!

偏偏焦桐臨死之前對劍咒誓,若世上有五人得知尹驩是焦桐的骨肉,焦桐劍將化為烏有,這身難得的八十多萬年的修為豈不喪失泰半!

她的師父緊那羅王必然知道他是焦桐所出,尹驩的蓋靈術就出自她恩師的巧手,她如此冰雪聰明,為何猜不出她恩師是何心思!緊那羅王若不是有意措合尹驩與尹驀,他怎麼可能讓她隻身一人進驪寤宮!

那日,靈均在驪寤宮正殿要對他不利,尹驀在場,緊那羅王立即遣大弟子來救,今時今日,卻放任她留在尹驩身邊,她就算不顧他的火燙心腸,也該想想自己恩師的用心良苦!

或者,她還有別的選擇,她沒那麼稀罕他,她……還有個深情款款的大師兄!她的記憶裏,哪裏還會留存那隻總是食酸果子的優波迦樓嗏!

正在生氣的當下,卻感到耳朵一陣酸麻,她說話呼出的氣成串落花摀紅他。「夜,吃藥。」

第二夜睜開眼睛。回頭,是她一雙碧海藍天的眼睛,晶澄,透亮,有令他心跳加速的波浪。竟還記得他說過的話。

「憑虛宮的逢羿箭術天下第一,逢羿射一箭的威力抵得上尋常小仙射上百箭。你別仗著自己年輕體健就不吃藥。」

第二夜坐起身,褐眸定住她,心裏有藍色的丁香、藍色的海棠、藍色的鬱金香……全是藍、全是她。

尹驀抿唇,舀了一匙,怕他燙著,又輕吹一口氣,才送到他嘴邊:「你這王真是膽大妄為,就算你在憑虛宮受了委曲遭遇不公平,但是靈均天尊是創世神,你怎麼敢謀殺他?我想都不敢想,有人敢對我師父下手。你能想像這世上沒有文字嗎?」

見她服務周到,他喝了一口藥,「對神仙來說,文字很重要嗎?」

「對修為高的神仙來說,或許,」她強調了或許兩字,「不重要。但是對其他眾生來說……」

「畜牲需要讀文識字嗎?」

「修練成精後或許就需要。」

「有時候文字是束縛,倒不如妳恩師緊那羅王職掌的聲音重要。」

「然佛陀說過,末法時期,只能以文字傳法,」

第二夜搖頭,「不對,最初的佛經,便是口耳相傳。到了一定的時代,文字氾濫,只會擾亂人心。而且越多人識字,越多人顛黑倒白,越難找出真理。驀驀,後世,當人人識字,文字便不再有價值,文字會變得低賤,不再被人尊崇。當天下遍是書文時,人們反而不愛閱讀,不願細細琢磨,人們只貪快,草草瀏覽,書籍不再有靈,越來越賤,妳說,為何還需要文章之神存在?」

尹驀凝眉,細思他的話,心驚,「文章之神,兼容並蓄,無所不包。紅塵有字,寰宇有書,拜他之賜!七佛之師-文殊菩薩欽點靈均天尊擔當此位,他有何過,會讓文字書籍走到越來越賤的地步?」

「這是歷史的定律。」第二夜堅毅無比的看著她:「我不否認靈均學識淵博,飽覽群書,畢竟是文殊菩薩欽點的文章之神。但是,人品與學問,有時候是兩回事。他帶給你們精彩生動的六界歷史,卻隱瞞了上個大千世界的神仙歷史。」

「上個大千世界的神仙歷史……」她自打有記憶以來,所識的每一個字、所讀的每一本書都是靈均天尊帶來的、篩選的,他跟師父又是地位如此崇高的創世神,為何,尹驩每每提起自己的師父,都是充滿輕視與不屑的呢?

「妳在華虛宮沒聽過女媧與伏犧嗎?」

「女……媧?伏……」

「他們便是-」字尚未出口,

霎時,玉壺關城闕被擊破,玉龍闖關,又似有天意不容第二夜出口,是靈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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