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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灰在丞相府是一種特殊的存在。

 

人稱她『畫婢』

 

她不跟下人們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南邊的院落。院落裏有個道觀,道觀裏有座倒駕慈航的觀音娘娘,據聞老道姑是個石女,便無可奈何的做了道姑。那夜,雪姐姐胡亂收拾了她的物什,便是老道姑將她領了去後院。

 

這道觀人口簡單,只有個老道姑與小道姑,加她三人;老道姑是個嘴碎的人,看上去頗虔誠,總叨念著修口就是在修道,整日唸唸叨叨。

 

小道姑是個單純的娃兒,賣身葬母讓老道姑撿了回來,稀裏糊塗當了道姑。她有時深更半夜揣著春圖,都要小心藏著腋著,就怕被圓潔發現。

 

圓潔十一,比她進府時還小,有時荀棄骨興起,丑時方滅春燭,她回到道觀已接近寅時,圓潔出恭,睡眼惺忪:

 

『灰姐姐,妳的畫掉了。』圓潔揉揉眼兒,攤開畫卷:『咦?那男子為何光著屁股?這女子揪著啥?』

 

『天蓬尺。』石灰趕忙將畫從她小手搶了回來。

 

『天蓬尺是方的~~』圓潔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打鬼棒。』

 

『那男的是鬼?』

 

『快去睡!』

 

對,他是鬼。

 

棄骨棄骨,放浪形骸。白日披著朝服上朝,華燈初上,盡褪人皮骨肉,縱淫逞欲,他是蒙朝第一個連中三元的士人,想是他荀家請人捉刀的吧……爹爹雅思淵才,若爹爹不是身陷農民軍頭領手中,爹爹也能連中三元!

 

石灰在府邸人緣不錯,丞相府雖說識字的不少,但是能畫的委實不多,只荀棄骨與她。下人們哪敢叫丞相作畫,倒是個個都愛央求她畫畫。無論男女老少,三不五時都會要她畫人物,讓他們可以寄回家鄉……

 

漸漸,石灰明白,畫筆是一種權力……即使是小蘋……

 

昨天,她見小蘋對去年最受寵的翠雲頤指氣使,石灰故意提著裝畫具的漆盒施施然而過,小蘋見她猛地閉上毒罵的嘴,直到她擦肩而過,過了一個院落才又劈哩啪拉數落翠雲。

 

誰也不曉得翠雲為何一夜之間失寵,直到今晨……石灰從道觀走出來,漱洗方畢,要往書房去,差點兒在迴廊與翠雲撞到一塊。

 

「對不起、對不起……」

 

失去荀棄骨的召喚,連氣勢也沒了,想一年多前,石灰剛進府,正是翠雲最風光的時候,那時候的翠雲豔光照人,雖然沒有小蘋今日的氣焰囂張,但是瞧她只一個頷首,便被一群婢簇擁著去侍侯風塵僕僕的荀棄骨。

 

那時侯,還以為她是當家主母。

 

沒想到,只是個受寵的婢。

 

「我沒事。」石灰輕聲,正想提步,又被她喚住。

 

「灰兒,我是來找妳的。」

 

「……妳想我幫妳畫畫寄回給家人是嗎?」

 

翠雲從袖裏拿出一個繡荷包。「灰兒,這是一只紫翡翠,當謝禮。」

 

石灰將繡荷包推了回去。「不用了。」像小蘋那種運道正好的她才會收,有些捐給家裏窮的婢,有些攢下來將來派上用場。

 

「灰兒,我要離開丞相府了。」

 

「是嗎?回家嗎?」那她還來找她畫人物?

 

「雪姐說相爺讓我出府……」她語聲越來越低,

 

真好,石灰心想,她要到哪一天才能出府……尋找爹娘?

 

「妳……」翠雲低垂著頭,哽咽的聲音上飄:「幫我畫一張相爺的畫好嗎?」

 

轟!心潮起伏。

 

但是在旁人看來,石灰乾乾淨淨的像石灰,沒有表情。

 

見她不言語,翠雲急說:「紫翡翠不夠的話,我還有一只鑲瑪瑙的碧螺鈿子!」

 

沒出息。「半年前那晚到底發生什麼事,讓丞相從此不再找妳?」娘說的沒錯,女人只要愛上一個男人,就沒出息。

 

翠雲低頭,半响不語。

 

石灰可沒時間跟她耗,荀棄骨還在書房等她。他昨晚才派管事來道觀,說觀音娘娘九月十九聖誕,要她畫一幅觀音像給蒙朝王公,今兒個辰時要在書房請示他是哪種觀音法相。

 

「我有事,不能耽擱。」

 

「我……」大她整整六歲的翠雲竟哭了起來:「我只是忍不住吻了他……我忘了……相爺是不吻婢……」

 

石灰也楞住了……什麼縫都鑽了……她回想……脖子以下都玩遍了,但她確實沒看過荀棄骨吻過哪一個女孩的嘴唇……

 

「我的確是得意忘形……佔了相爺的床大半年,便以為他也愛我了……」

 

見不得勢的翠雲被逼離開相府,又在她面前哭得這般傷心,石灰本不是狠心之人,她走近,拍拍翠雲的背心:「別哭,離開相府多好,妳身上一定還有些積蓄,」丞相府從不虧待下人。「回家鄉,找爹娘,過妳幸福的人生。」

 

「但我會想他-」

 

他有什麼好想!

 

「灰兒,當妳真正愛了一個男人就會知道……無來由的時時刻刻會想起他-」

 

「我沒時間。」石灰轉身就要走,

 

「灰兒,我求妳-」翠雲竟跪了下來,哭得可憐兮兮:「相爺是漢人,我想,他白日受蒙人的氣一定不少,晚上睡我們只是發洩-」

 

石灰冷冷撥開她:

 

「翠雲,我瞧不起妳,妳愛了一個只願睡妳的男人,妳還為他睡別的女孩找理由-滾出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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