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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

 

〈三生石〉

 

『當渡船解纜』

 

當渡船解纜

風笛催客

只等你前來相送

在茫茫的渡頭

看我漸漸地離岸

水闊,天長

對我揮手

 

我會在對岸

苦苦守候

接你的下一班船

在荒荒的渡頭

看你漸漸地靠岸

水盡,天迴

對你招手

 

『找到那棵樹』

 

蘇家的子瞻和子由,你說

來世仍想結成兄弟

讓我們來世仍舊做夫妻

那是有一天凌晨你醒來

惺忪之際喃喃的癡語

說你在昨晚恍惚的夢裏

和我同靠在一棵樹下

前後的事,一翻身都忘了

只記得樹蔭密得好深

而我對你說過一句話

「我會等你,」在樹蔭下

 

樹影在窗,鳥聲未起

半昧不明的曙色裏,我說

或許那就是我們的前世了

一過奈何橋就已忘記

至於細節,早就該依稀

此刻的我們,或許正是

那時癡妄相許的來生

你歎了一口氣

要找到那棵樹就好了

或許當時

遺落了什麼在樹根

 

『紅燭』

 

三十五年前有一對紅燭

曾經照耀年輕的洞房

且用這麼古典的名字

追念廈門街那間斗室

迄今仍然並排地燒著

仍然相互眷顧地照著

照著我們的來路,去路

燭啊愈燒愈短

夜啊愈熬愈長

最後的一陣黑風吹過

那一根會先熄呢,曳著白煙?

剩下另一根流著熱淚

獨自去抵抗四周的夜寒

最好是一口氣同時吹熄

讓兩股輕煙綢繆成一股

同時化入夜色的空無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我說

但誰啊又能夠隨心所欲支配

無端的風勢該如何吹?

 

 

以前看中山美穗的『情書』時,看她對著未婚夫的山難地點不斷喊「你好嗎?」「我很好!」那時候的我在想,為什麼不是喊「我愛你!」「我好想你!」,但是等年紀漸長,才懂,為什麼是那兩句話。

 

高手雲集,跟高手相比,我寫的很渣,我不知道該怎麼向誤入險境者(哈哈)表達謝意,尤其是兩個月來深具無比耐心與包容力的人。寫的不好,但是每個字、每個斷句、每個標點符號都是出自內心肺腑。我唯一覺得自己做的好的,就是有始有終,把文完成,個人認為,這很了不起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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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琰,

 

還顧心中事

君與我亦同

明行少躊躕

珠含愁苦纏

恆久懷遙情

河隨萬化逝

盼爾送我行

 

林殊』

 

小殊……

景琰花了一天的時間,走遍整座皇宮,他去見了皇后、倩娘、婉兒與婁韻,並擁抱他的兩個兒子及親吻一個女兒,最後,他緩緩地走進了芷蘿宮。

 

芷蘿宮熟悉的藥草味襲來,他總是在母親這裏得到心靈的安慰與身體的療癒。

 

「皇上,」母親見了他溫慈的微笑。

 

景琰摒退所有的宮女,並吩咐侍衛將芷蘿宮的宮門關上。

 

靜太后斂起笑容,她看著唯一的兒子在她面前卸下皇帝的冠冕,並且跪了下來。

 

「母親,景琰……要走了。」

 

「皇上要走去哪?」

 

「母親,喚我景琰吧,」景琰清淡的一笑,不再自稱為朕。「孩兒不是皇帝了。」

 

靜太后沉靜的瞧了他許久,臉上無過多的表情,「你不是皇帝,那誰是皇帝呢?」

 

景琰低下頭,想了一下,再抬起頭,「庭生很好-」

 

「不行!」靜太后斷然拒絕。「庭生雖好,終不是你的血脈!」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庭生有能力-」

 

「有能力的又豈只祈王之子。」靜太后嚴正的說:「庭生即位,是奉我等為大宗還是祈王一系為大宗?景琰,你傳位給庭生將會製造多大的動亂你知道嗎!」

 

「母親,庭生跟隨婁峻達四處征戰,屢立軍功,他的能力無庸置疑,您在意的只是身後之事-」

 

靜太后再次嚴肅的打斷他:「晉室驪姬之亂,獻公欲廢太子,立奚齊,奚齊還是獻公的親生子,都能造成晉室動盪不安,更何況庭生非你所生。」靜太后問:「景琰,你認為,婁峻達會支持自己的侄子還是庭生?」

 

「母親,妍妃身份天下皆知,」小殊說過婁韻不可成為第二個衛子夫!

 

「那又如何?我,」靜太后目光犀利的看著 他:「我也只是醫女出身。」

 

「母親三思,婁峻達已位極人臣,若立義騰為帝,恐釀外戚干政之禍。」

 

「那麼你可以不走嗎?」她極冰冷的說。

 

「我……」景琰倏然住口。

 

「其實你走不走,立太子一事總是要解決的,」她歎了口氣,「只是今日必須當機立斷。皇后只生公主,義騰從小養在玉慶宮,讓皇后調教得極好,而且義騰又熬過傷寒,這豈非天命所歸。這十年來,你已鞏固了自己的統治地位,朝中對你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將會輔佐義騰的,我會再任命四位顧命大臣扶持義騰……這皇室最大的外戚-就、是、我!婁峻達軍功太盛,庭生會是牽制他的棋子;庭生若亂,婁峻達自會出面收拾他;婁峻達敢亂,婁韻就是鉤弋夫人!婁峻達要是與庭生打起來,必會傷婁氏元氣,梁室趁勢讓第三勢力浮出檯面,坐收漁翁之利。」

 

「母親,我大梁益國十一,闢地千里,幾近半壁江山是靠婁峻達打出來的,您……萬萬不可誅殺功臣名將!」

 

「……」靜太后沉默半晌後道:「你是軍旅出身,自然對婁峻達英雄惜英雄,但是我卻是以京城梁室的眼光來看在外征戰的將領……手握重兵,叫人如何不忌憚。」

 

母親……也有這麼嚴厲陰狠的一面啊……

 

「小殊的確是給了你一名護國神將,但……太神了,令人懼怕。」

 

「七萬赤焰軍就是死於父皇的猜忌下,您若對婁峻達下手-這又與父皇生前有何不同!」

 

「即使婁峻達不叛他下面的人也會叛!景琰,你與小殊都過於理想主義!今日,婁峻達會念及你蕭景琰的恩情,可是婁峻達的兒子呢!他將會只看到他的父親是如何英明威武、為我大梁益地千里!即使婁峻達不叛,他的兒子跟你有何恩情?跟義騰有何恩情?他的兒子也將會利用他父親的權勢取蕭姓而代之!如今你春秋鼎盛,雖過於仁厚,但理智還是能把你拉回皇帝的位置,所以我可以容許你帝權自專!但是人最大的敵人就是時間,那將消磨你泰半的英雄豪氣及你的理智!婁氏人就是強梟性格,否則怎會世代如此驍勇悍戰!今日不管你走與不走,婁峻達自己心裏要懂棒打出頭鳥這個道理!他必須自知進退!否則,休怪我梁室清洗異己!」

 

母親……蕭景琰恍然大悟……母親是比他更懂得何謂政治、操弄權術的人!

 

是的,小殊與他都是帶過兵打過仗的,所以他們最能體會行軍作戰的風霜與壓力,可是身處皇城之內的人以皇室眼光視之,既怕他們又需要他們,用之且防之,能真正做到用人不疑、給予將帥充份施展空間的君王史上又有幾人!

 

這,就是赤裸裸的政壇競技場。一旦敵人消滅殆盡,那麼,虎狼之師也將被帝王送進死亡檻欄裏。今天,不管他蕭景琰走與不走,母親……都是會對婁峻達下手,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可……母親是錯的嗎,他,能保證婁氏世世代代對蕭家忠誠嗎?

 

小殊,無怪乎你對這世道心寒,連身為最高權力者的我……心也涼了啊……

 

「景琰,你心存仁義,母親欣慰,可是……仁義對君王來說,只能是工具,不可存乎於心奉為圭臬,其實這歷史,王道從來沒有存在過,自古以來,都是霸道。」靜太后語重心長的說。

 

是嗎?自古以來,都是霸道……蕭景琰低頭一笑,看淡。政壇遊戲……就留給別人去玩吧。

 

「景琰,」靜太后扶起跪在地上的兒子,臉上覆上他熟悉的溫情。「小殊跟……霓凰真的比這皇位重要?」

 

「母親……」景琰戀戀的看著向來對他愛護有加的生身母親。滿眼的無奈,滿臉道不盡的苦楚。

 

她心疼的撫摸兒子削瘦的臉龐。「我愛過,我知道。」她輕輕的說。

 

「母親,對不起……」蕭景琰再度跪了下來,抱著母親痛哭:「小殊跟霓凰在等我……原諒我……母親……」

 

靜太后摟著唯一的兒子,母子最後一次,相擁而泣。

 

 

************************************************

 

雍和十年,梁宣帝蕭景琰死於傷寒,年僅四十四歲。史稱他順應民心,知人善任,革除弊政,信賞必罰,對內務力與民休息,對外善用婁峻達、仇世威、列戰英與宗室蕭庭生等名將,力阻北魏南下,平西南夷,滅西北六國,為後來的成莊之治奠定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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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爽的晚風吹來,樹葉發出微弱的沙沙聲,萬道彩霞染紅整片天空,霓凰與梅長蘇坐在白楊樹下,望著眾人洗沐的恆河,悠悠流逝。

 

人生至此,還有什麼可說?

 

怨?怪?恨?

 

不,她沒力氣了。

 

連,大哭都沒力氣了。

 

「霓凰……」

 

該說的都說了,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噓~~休息吧。霓凰將滑落的毛毯揪起,往他身上蓋。

 

「那對夜明珠,」他微弱的聲音輕輕傳來,「是景琰送的。」

 

她的心悸動了一下。

 

「我……一直和景琰有聯繫。」

 

「是嗎?林殊哥哥,」她與他肩並著肩,看著眼前閃爍萬丈金光的河面。「原來你也有祕密。」

 

「任何人都有祕密。」他越來越冰冷的手指與她十指相扣。「甄平跟藺晨親自去帶景琰了……」

 

他感覺到她的手指悸動了一下。

 

但,

 

只一下。

 

「妳……景琰……」他不曉得該怎麼說。他說不出口。

 

霓凰唇邊浮起一個笑。「林殊哥哥,我再也不要當一個有祕密的女人了。」

 

「霓凰……」梅長蘇渾身冷的厲害。

 

「你說過,一個姑娘,一輩子嫁一次就好了,對不對。」

 

「不要這樣,」他勉強直起身,抬手撫摸她的臉龐,眼有淚。「我...…我要妳好好的活下去,霓凰,我要妳過得很好,每一天,在妳人生的每一天,都很好,很幸福。」

 

霓凰望著他,這樣的話,她聽過了,這樣的話,她明白。最平淡,但是,最真摯;最平淡,但是,埋著最深的愛。

 

「與你夫妻十年,你總是這樣愛我,」她抓住他撫摸她臉頰的手,夾著一絲心痛的說:「從以前到現在,你從來沒有變過。林殊哥哥,我,從來就不後悔與你做夫妻,是你,以為我後悔了。只要我沉默,只要我遠眺,只要我深思,你就會開始猜測,你總會以為我是在想我的祕密……是的,有時,我真的是在想他,但有時又真的不是……可是我明白了,只要你知道我有祕密,那麼你永遠會介懷、永遠會懷疑……是我不好,藏不住我的祕密,才累你這十年的辛苦……」

 

他流下淚水,慄慄顫抖,霓凰的真話,像針一樣刺他,他剎那清醒,可清醒的怎這樣晚。

 

「林殊哥哥,十年,不短,你的照顧、你的包容、我的支持、我的體諒、就這麼構成這相依相伴的十年,兩個人都付出了,不要耿耿於懷我心裏另有他人,我……對你……的感情卻是最真真實實落實在彼此生活的每一天。」

 

「對不起……」他的妻子,只是不說,他的霓凰,是用他不懂的方式,愛他。

 

「愛情有很多方式,但是最終,不就是在過日子嗎。」

 

梅長蘇將頭枕在她肩上,嗚咽的回應了一聲。

 

「林殊哥哥,有的愛情沒有辦法朝朝暮暮,所以我把他養在心底,永遠最美,也永遠最疼,但是永遠存在,也,」她坦然的說出她的祕密:「也永遠最愛。對,林殊哥哥,我很愛他,很愛……可是,我已經習慣把他養在心裏了,你明白嗎,景琰哥哥就是在時空交錯中碰撞出來的永恒星光,星光永遠在我內心閃爍,永遠牽掛!但是,人生難得是擁有一個如知己般的丈夫,懂我要什麼、帶我遠離煩囂、伴我開拓眼界……我已習慣與你共榻而眠,你怎麼還會認為……我可以再與別人作夫妻?不,」霓凰搖頭,「我不要讓你變成我的祕密,我不要再懷揣著一個祕密跟另一個男人生活,我,我捨不得你,捨不得與你十年的夫妻情份,捨不得就放不下,那麼你誓必會變成我的祕密,我,我不要!我,我也捨不得他,我捨不得他變成你,時時刻刻在猜想我是不是在想我的祕密,我,絕不讓你變成我的祕密!」

 

他的霓凰……永遠跳脫……永遠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個女人,一輩子,嫁一次就好。」霓凰說出了她心中的渴盼:「一個女人,一輩子,懷揣著一個祕密就好。」

 

「傻……傻瓜……」

 

「不要為我安排,我有我自己的安排,不要為我決定,我有我自己的決定。」

 

妳知道這樣我有多心疼嗎!梅長蘇哭泣。

 

「林殊哥哥,我們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霓凰撫去他的淚水,輕笑:「我會帶著昀兒、飛流還有你江左盟的隨從們,去看我們想去看的地方。在希臘,看愛琴海的時候,你說過還要再去一次,再走一次你崇拜的柏拉圖走過的地方,我則想再去斯巴達,再次回味伯羅奔尼撒戰爭史;還有日耳曼的黑森林,那狼與血的童話,我們不是也想再帶昀兒去見識見識嗎;埃及亞歷山大圖書館的遺址、西方聖教神之子的受難地耶路撒冷、邁諾安-」

 

「帶景琰一起去。」梅長蘇握緊她的手。「帶他去看我們走過的地方,帶他去看我還來不及看的地方。霓凰,換妳,當景琰的導師……妳可以不要當他是丈夫,但是,把他當妳的學生……我怎麼帶妳,妳怎麼帶他,好嗎?」

 

霓凰眼裏慢慢的擠滿淚水……林殊哥哥第一個想到的永遠是她……

 

「相信我,景琰和我不一樣,是的,愛情有很多方式,不一樣的人以不同的方式相愛……我用一顆受過重傷的心靈愛妳,時時害怕失去,」梅長蘇愛憐甚深的撫摸她:「我知道,妳累了、怕了,可是霓凰,妳要勇敢,活著是一件多麼珍貴的事,活著還能愛著是一件比珍貴更讓人慶幸的事。我不會是妳私有的祕密,我會是你們兩個人共同的回憶,我的寶貝,聽林殊哥哥最後一次,妳的每一天要跟妳愛的人一起攜手走下去。」

 

霓凰伏在他肩上,泣不成聲,彩霞滿天,有三個人從炫爛的光華走來,是甄平,是藺晨,是,

 

「景琰。」梅長蘇抬眼,微笑的注視他。

 

蕭景琰也報以微笑,胸中熱辣,但知己之間,無需多言,他蹲在梅長蘇身邊,握過梅長蘇伸來的手,將自己的熱氣傳遞給逐漸冰冷的他。

 

飛流見藺晨來,才緩緩的怯怯的吸著鼻子牽著林昀的小手走近。

 

「景琰……」梅長蘇漸漸鬆開手,他漸漸闔上的眼睛託付著至友,不必說,他知道他懂,時間跟空間從來沒有阻隔過與生俱來交心的默契,這一刻,林殊體會到了景琰曾說過的一瞬即永恒-伯牙與子期相逢一刻的情誼……

 

彩雲歸,夕陽下,眾人淚沾襟,冥冥漠漠的黑夜裏,躍上一顆明亮的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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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凰遵照梅長蘇的遺言,將他火化後的骨灰灑入恆河,隨著河水流逝遷化……

 

景琰站在霓凰身後,凝視她,陪伴她。

 

遠方的山嵐散開,晨光染亮山巔,恆河閃耀潾潾波光,霓凰轉過身,有一陣輕風從身後拂來,隨著她的視線吹向景琰。

 

「好久不見。」他淡淡的說。

 

「好久不見。」她淡淡的看著他。

 

「妳好嗎?」他淡淡的笑。

 

「我很好。」她淺淺的注視,

 

「我也很好。」他淺淺的回應,

 

淡淡的,淺淺的……

 

原來,

 

才是最深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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